第二天一早,苏娟他们还在吃早饭,门被打开了,一双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昨夜风云突变,狂风呜呜地刮了一夜,雪纷纷扬扬下了很久,到清早方歇,路被白雪完全盖住了,连梅树也被雪花压得枝桠横斜,此时苏娟等人顺着打开的院门看过去,但见一串逶迤的脚印印在雪地上,扑面而来的风带着幽香清冽的味道。
来人走了几步,站在庭院中央,白纸一样的庭院地面多了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他的眼睛不住在庭院各处梭巡,还连声慨叹:“好地方,这房子精工雕琢,真真造得好!”
“爸!”安蓓扑过去抱住他,泪眼迷蒙,“您要我办的事我没办好。”
“这不怪你,是爸爸无能,把你也搅进来。”安建民用手擦去女儿的泪滴,“昨晚我接到毅彬的电话,一晚没睡好,一大早就走过来了。”
“有劳伯父了,这边山路难走,车子又上不来。”毅彬冷冷地说。
“哪里哪里,这地方我来了不下十次,每次都只能在门外观望,今天托你们的福能走进来,还怕什么山路难走。”
“如此请伯父再稍等,还有人没来。”
“哦,今天不是解决你我之事?”安建民露出狐疑之色。
“你我之间的事归根到底是家族间的事,咱们不如彻底说个明白。”
安建民定定看着他,足有一两分钟,道:“也好,许多事是到了说明白的时候!”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朗声道:“兄弟,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放下!”
众人循声看去,族长身着长袍,飘飘似有仙气,身后跟着毅彬的父母。
“哈哈哈哈,”安建民一阵大笑,“我们四人有近二十年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诸位别来无恙?”
“可你还像当年一样执着,非说赵家侵占了你家的东西,非要把东西拿回去,甚至不惜开车撞多年的朋友!”
众人惊骇地看向族长,他指着身后拄着拐杖因行动不便被妻子搀扶着的宋辉。而宋辉摆手示意他别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爸,这是真的吗,当年您出车祸不是意外,是安伯撞的?”毅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含血喷人!你出车祸的时候我在家,有人可以为我作证,你凭什么说是我?”
宋辉叹息一声道:“建民,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想当年我们关系多好,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我本不打算和你对质,不想伤了咱们兄弟感情,尤其是当着咱们孩子的面,但今天既然话说开了,就不得不说个清楚。那年我看清了开车撞我人的容貌,我在你家曾见过他,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绝对错不了。还有根据苏小姐提供的车牌号我查过,是你家下面一个工厂的用车。”
“爸,你不是说那车牌是套牌吗?”
“当时我手下人要去找你拼命,被我拦下来了,这件事我也没告诉孩子,既然你认为赵家亏欠于你,我想多少弥补一些,虽然我从不知赵家到底亏欠你什么,如果你说的是当年我介入了你与芝薇的婚事,我想我们已经两清了。”
安建民又是一阵大笑:“两清?你们赵家欠我家的多了,一个祖宗家法弄得我们安家跟遭了诅咒似的被你们挡在门外,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们,不愿与我们联姻,嫌我们祖上没有根基?告诉你我们也是名门之后,安家祖上姓陆,大诗人陆游是我们的远祖,你家有什么,连你们这蕙仙楼都是从我家偷的。”
“安兄,有些话不好乱讲的。”
“我没有乱讲,我有证据,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古旧发黄的宣纸。
“这是我家祖上的地契,写着蕙仙楼是我家祖产,还有详细地形图,和这里一模一样!”
他把地契伸到族长跟前,虽然墨迹已模糊,但构图结构与蕙仙楼一般无二。
族长清咳一声,道:“那又怎么样?这地图可能是我家遗失之物,流落到你家而已。”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这么多年并没有急着把它拿出来,我一直在等更多证据出现,据说你家找到许多陆游的信笺,我想这些信笺肯定交代了许多事情,包括你家怎样拿走我家财物,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偷偷把信笺处理了。”
“怪不得我约宋辉来商谈信笺一事,宋辉路上就出了车祸。”
“你们就是发现真相也不会说的,你们决不会承认那些是我家的,那我自己就得想办法搞清楚。”
“所以你叫安蓓偷东西?”
“别说得这么难听,是你家做贼在先,我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这些信中并没有你要找的内容。”
“不可能!”安建民说得斩钉截铁,“你敢拿出来看看吗?”
宋毅彬望向族长,后者冲他点点头:“不给你看你是不会相信的,你就是这么老顽固,毅彬,拿出来吧。”
毅彬从怀里拿出信笺,被安建民一把夺走:“就这些?”
毅彬点点头,安建民似信非信地又看他一眼,然后迅速抽出发黄的信纸,贪婪地读着。
时间在凝滞,约莫半个钟头:“就这些?”
“我说了,就这些。”
“这不可能,信里什么也没说。”
“我告诉过你。”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告诉你们,可别想跟我玩花招,乖乖交出来最好,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样?”
“哼哼!芝薇,你还记得去年十月你和慧海集团谈的那笔交易吗?”
站在宋辉身边的赵芝薇脸色大变。去年,公司生意周转出现了一点问题,宋辉在外修养她不想麻烦他费心费力,就做主用公司股票抵押借了五千万周转,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周转一下,想不到去年市场不景气,居然填不上抵押的亏空,这几天她正为此事发愁,想着能不能和慧海集团那边老总说说,缓上一周,只是和慧海的周老板不相熟,正不知有什么法子,此时听安建民一提慧海,她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慧海?”
安建民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我不仅知道,而且还是我要他们上门找你的。”
芝薇才想起来,当时自己着急时确实是慧海的人先来找她谈合作之事,当时还多少遍谢老天爷眷顾,帮她渡过难关呢。
“你知道慧海的幕后老板是谁?”
芝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道是,难道是……”
她望向安建民,眼里噙满泪水。
“对,就是我,我只要打个电话,你宋家就得破产,还是乖乖把信交出来。”
赵芝薇的眼泪夺眶而出:“建民,我不是哭那几千万,我是哭我这么多年把你看得比亲人还亲,可你竟然暗地里设陷阱……”
“亲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建民又是一阵狂笑,笑着笑着又痛苦地哭起来,脸色狰狞,挂满了泪水:“亲人?你们处处防范我,何曾把我当过亲人,我好似挨了诅咒,处处提防禁忌,你赵家就是亏欠我的,我要讨回来,连同这蕙仙楼一起讨回来!”
“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突然一个镇定的声音道。
声音来自毅彬,此刻他攥紧了双拳,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说。
“如何交代?”
“三天以后,还是这里,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三天?不行,我等不了这么久了。明天,明天这个时候。”
苏娟冲出来:“喂,老伯,多等几天会死啊!”
毅彬一把拽住苏娟的袖子,说:“好,明天就明天。”
安建民想了想,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达到自己目的,不如顺水推舟:“小子,我相信你,你可别完花招!明天见。”
说罢转身朝大门走去,走过安蓓身边,他停住了:“只怕你在这也待不住了,丫头,还不跟爸爸回去?”
安蓓为难地朝郑兴龙看看,后者一把拉住她胳膊,眼里满是哀哀祈求之色:“蓓蓓,不要,不要离开我!”
安蓓眼圈一红,猛地甩开他的手:“我没脸留在这了,兴龙对不起。”
她哭着跑在父亲前面推开大门跑出去,门开了,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只是此刻她的心比这寒风更冷。
瞬间,喧嚣归于寂静,每个人都没精打采,不愿说话。
“毅彬,安建民是处心积虑有备而来,非常不好对付,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笔墨纸砚我马上给你送来,做旧的师傅我也能找到,只怕你要快点开工了。”
“族长你说什么呢?”
“你不造几封假信怎么糊弄安建民,把他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真信他不相信,为今之计还是弄几封假的吧。”
“族长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族长摇摇头,将信将疑,因还有事要处理,顶着雪和毅彬父母一起下山了。
毅彬把族长他们送出门回来,才走到兴龙住的厢房,梓潼带哭腔的声音传来:“郑兴龙,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走了我和你绝交!”
“梓潼对不起,我得去追蓓蓓,我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想我的感受?”
“你……”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梓潼哭着朝自己屋子方向跑去。
毅彬快步走进去,见郑兴龙正在装行李,看着东西塞得差不多了,拉链一拉,咔嗒一声上锁,推着就要走。
“你去哪?”
“去找蓓蓓。”
“你就不能给大家一个缓冲时间,让蓓蓓也冷静冷静嘛。”
“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走,我得在她身边。”
突然,苏娟怒气冲冲地跑进来:“郑兴龙,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疑惑地望着她。
“梓潼在收拾行李,说要和你一起去。”
“她……唉,能别添乱吗,我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我不管,她说你走她就走,你知道梓潼的性格,感情的事她绝不含含糊糊,喜欢就会尽力到底的,你到底怎么想?”
“我也不清楚,这几天相处下来,梓潼确实是个好姑娘,她的性格和我很像,我俩蛮合得来,不过我真没往其他方面想。”
“你现在可以想想,你还有做选择的机会。”
他痛苦地揪住头发,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只要顺应自己内心就好。”
“可是,我不能有负……”
门又一次被撞开了,梓潼站在门边,手上拖着行李。
“别说了,我陪你去找蓓蓓,你现在不用做选择。”
苏娟抓住梓潼的胳膊:“潼,别傻了,你别去,他俩已经够复杂的了,我不想你搀进去。”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如去面对。”
她转向兴龙:“我们一起去找蓓蓓,我给你打气助威,你们在一起,我衷心祝福,如果有一天,不论什么原因,我始终在你身边……”
她说不下去了,两行泪珠如散珠滚落。
“梓潼,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值不值由我说了算,你不用抱歉,收拾好我们就走吧。”
说着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两人就这样迈出蕙仙楼,渐渐走远,最终苍茫天地间只留下俩个小黑点。
苏娟的泪水一如他们拉在身后的两排脚印,又密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