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宫（七）

“琬妹：很久没给你写信，虽然见不到你，不过兰蕊托毒娘跟我说府里一切安好，吴老太爷多病，你还自告奋勇打理家事，把吴府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闲来还陪太爷下棋闲聊，我颇觉欣慰，我一直认为你柔弱的外表下是个事事能独挡一面的女子，有勇气有能力有主见，我果然没看错你。
说说我们这边的进展吧，毒娘一心想给师父报仇，她跟我说她夜里偷偷跑到太后寝宫那里观察地形，准备闯进去杀了她。我和士程都劝她别冲动，这不是杀一人这么简单的事，金人正虎视眈眈要找理由挥师南下，那韦太后在北方呆过，和金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杀她一人事小，给金人以口实侵我大宋江山就不好了，我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们必须从长计议方为上策。
前几日宫里论功行赏，黄玦因举报有功，擢升为带班宫女，品阶比旧时升了一级，这样她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太后。吴皇后和兰蕊都得到金银宝物的赐赠，笼罩宫里的阴霾看似已消散，不过我知道更大的阴影还在后头。
兰蕊提到我们，说我们也受到牵连不得自由活动，太后忙令秦埙带我们进宫听赏，说要抚恤我们一番。秦埙见到我们的嘴脸立刻变了，满脸堆笑，一点不像以前那样凶态毕露，牵了马带我们走午门去皇宫领赏。我们有些时日没有在白天去热闹的集市，一路上见熙来攘往的人流，商家生意红火，百姓生活富足，一派安宁祥和，我想等国力强盛几年，我大宋当有足够实力抵御金寇，收复我北方大好河山，那该多好，可不能因为宫里女人的争斗坏了大好形势。
到了皇宫，第一次见到皇上和太后，我曾无数次梦见御前参见皇上的情景，或是因为我诗名传扬已达圣听，皇上诏我咨询国策，或是我为国杀敌立功疆场，皇上为表功勋殿前接见，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宫廷内斗而觐见，我这心里怎能不五味杂陈！
更没想到皇上居然设宴招待，说是家宴不必拘礼，兰蕊是皇后的妹妹，我等又在吴府为客，算来皆是缘分云云。黄玦也在场，她紧紧地跟在太后身边，负责从御膳房宫女手中接过饭菜递上桌。这个事情一般是钦选的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她现在皇上枕前正得宠，又举报有功令太后对她青眼有加，可以说已取得了皇上和太后的相当信任。不过每看她接过一道菜轻轻端放在桌上，尤其是摆放在太后跟前，我总要出一身冷汗，她母亲是下毒高手，只要一个小动作放进去一点点毒物，她就可报仇，她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我一直暗暗盯着她，不过太后吃了跟前食物并没有什么反应，难道是我多虑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皇上问我：陆爱卿，寡人素来爱读你的诗，就是为那些好诗鼓我南宋士气，我也要封赏于你，更何况今日你还有功，说吧，想要什么，朕定当成全于你。
琬妹，我若是在平时经过深思熟虑，肯定会要皇上做主把你嫁与我，或者想法要回落在秦埙手里的金钗，或者封我一官半职，好让我去前线为国效力，可是当时我就盯着黄玦，根本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
因为说话当口，太后嫌才上的一道西湖醋鱼颜色不好看，命黄玦端回去重做，这会儿醋鱼冒着腾腾热气又放到太后身边。
爱卿，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条醋鱼。我的话脱口而出，把当时在坐的都惊呆了，兰蕊坐我身边，忙用手悄悄拉我衣襟。
爱卿刚才说什么？
我又说一遍，我想要太后跟前的那条醋鱼！我的脑子在剧烈地运转，我说：我有一个表妹素来爱吃鱼，我有多日未见她，还望恩准把这条鱼作为礼物带与小妹，知道是皇上亲赏，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好办，吩咐御膳房再做一条西湖醋鱼，皇上说。
我大叫，不要，就要这条。我的声音怪异，引得众人都看我。我继续编：小妹要是知道她吃的鱼曾经端上御宴，肯定倍感荣耀，还望皇上垂赐。
黄玦，你把鱼端过去，放到陆爱卿桌上。太后道。
黄玦的一张脸白得像纸，身子簌簌发抖，她端起盘子没走两步，哐当盘子砸在地上，汁水溅得太后一身。
大家都吓得屏住气不敢呼吸。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黄玦捣蒜一般磕头，奴婢刚才手一滑没当心摔了盘子，奴婢该死！
你确实该死，韦太后冷冷地说。
吴皇后忙起身上前道，太后息怒，黄玦这样手脚不稳，罚她一月的俸银就是，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回头叫御膳房再做一条叫陆爱卿带走也就是了。
韦太后淡淡一笑，拂一拂身上被污渍沾染的地方，我们才发现衣服竟然已经烧烂露出几个鸡蛋大小的洞，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缓缓走到黄玦旁边，弯下身把银簪插入摔在地上的醋鱼身上，须臾就见银簪的底部发黑了。不出我所料，菜里果然有毒！
突然，黄玦直起身向太后猛扑：你这贱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你杀了我娘，我要你拿命来！
未等太后躲闪，也未等两边护卫上前，毒娘一个箭步抓住黄玦，把她按倒在地。
大胆奴婢，皇上一声断喝，来人，把她关起来好好审问，看看有没有同党。
母后，你没事吧。
韦太后拂拂衣襟道，没事，幸亏我发现的早有所准备。
母后知道黄玦要害您？
韦后道：开始不知，我还好生提拔于她，只是我隐隐觉得黄玦看我的眼神经常在一睨一瞥之间满含怨毒，近我身边的人我素来会安排人暗暗调查，这一次我更是多派了人手调查她，果不其然，她的母亲居然和前次假柔福帝姬一案牵连。因此处处留心，刚才我猜到她会有所动作，加上陆爱卿坚持要这条鱼，我就猜陆爱卿一定是看到了什么破绽，或许是她下毒时正巧被你看见了是不是？
太后直接看向我，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告诉她我是从柔福帝姬那里知道的，只能含混地点点头。
皇后再叩首道，臣妾惭愧，只道黄玦是从小带在身边的，不料她的背景竟这么复杂，差点害了母后，还望母后发落。
太后道，你天性慈和，想不到这么深远，这不怪你，快起来吧，你既过意不去，我把这事交给你，你好好审问她一番，看有没有同党。还有，她的母亲我只是关押起来还未来得及发落，她为何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她母亲，要替她报仇，你给我问清楚。
我的汗出了一身，这问起来黄玦遭拷打不说，追查之下估计有不少人遭殃。
我不禁疑惑，太后知道吴皇后向来待人宽厚，黄玦是她宫中旧人，为何让她来主审，岂不是会让皇后为难，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我正在左思右想，听到太后又在唤我的名字。
陆爱卿。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的脊背开始发凉。
刚才你立了大功，哀家要好好谢谢你。
皇上附和道：母后所言极是。
我忙起身行礼：为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不敢要赏。
这件事若是论起初衷，我倒更愿意帮助黄玦，此刻黄玦身陷囹圄有部分也是因为我，我自责都来不及，要什么封赏，当下一番坚辞。
不料太后竟问我：爱卿有家室了吗？
没有，不过……
没有就好，太后打断我的话，甚为高兴地说。
她接着说：我看你和兰蕊小姐年岁相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哀家是个爱热闹的人，不如在这里哀家做个主，给你俩定个婚约，你看如何？
我急得几乎说不出话，看向兰蕊，她已经羞红了脸，低着头默默不语。
我知道兰蕊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娶了她，我的仕途会一帆风顺，我能遂了母亲心愿为家门争光，也许有机会为朝廷谋略收复我失去的大好河山，杀尽北寇，保我百姓安宁。自我启蒙读书以来，母亲、先生都教导我当以大局为重，把忠君卫国放在首位，切勿沉溺儿女私情。
可是我不愿意以这种方式获得功名，我也不愿意在这场选择中放弃你，琬儿，如果得到一切功名可是没有你在我身边，那么我觉得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意义。
还未开言，二弟抢着开口：启禀太后，我大哥虽未婚娶，但已定过亲了，只怕难从命。
定的是哪家姑娘？太后问。
湖州唐府千金，也是陆兄的表妹，小字琬儿，二弟这样介绍你。
不料皇上朗声道，对了，我上次巡游湖州时，你父亲曾作为赵氏亲族觐见，相谈起来说道你的婚事，说的也是姓唐，你俩难道是姻亲？
士程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得清楚，半晌直言道：不是，我们定的是同一人，我的婚约是当不得数的，关键是大哥和琬妹情深意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