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信。
“琬妹如晤:这几日我这边多派了人手,士兵来巡逻的也更勤了,上次毒娘和钟大哥夜探之后,秦埙勃然大怒,把几个小头目一番痛打,说他们是废物,搞得这帮守卫人人自危,生怕再有差池。不过我看,他们并不知跑的尼姑是谁,甚至我怀疑他们是否知道有人逃走,看来他们只知道这帮尼姑牵连于公主一案,但并不知走脱的是公主本人,反正至今没有起什么轩然大波,这真是奇怪。
秦埙可能怀疑我们牵涉其中,但幸亏我们够机灵没留下啥把柄,再加上宫里事未了,上边随时会传唤,他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只是使坏让我们的饭菜更简陋了,不过我和士程行走江湖,早就习惯了粗茶淡饭,这点小事未足挂齿也,倒越发看出秦埙的为人,我朝江山托付给这样的人,社稷危矣,宁不叫人忧心忡忡,抚手长叹!
幽闭的唯一好处就是有大量的闲暇,我和士程倒是有了机会倾心长谈。想来我们本没有大矛盾,是莫逆相交的好兄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时爱上你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人的错,只怪造化弄人怨不得其他。说来也怪,上次我俩打了一架后,我倒觉得通体畅快,胸中的一口无名闷气霎时得到化解,想想以前竟都是自己的不是。士程的心地真诚得犹如水晶,陷在这样的关系中他一定非常痛苦自责,而我以前只看重自己的感情,不会从你和二弟的立场好好反思,让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二弟受了那么多煎熬,实在是为兄的不是。这几日在这里闭关,心里的关窍豁然开朗,我想如果我再见到你,我对你的爱会更炽烈,但这份爱一定不再会让你想逃避想掉泪,我会从你的角度去爱你,即使你仍然坚持不要嫁我,我也会尊重你的想法,照你的意愿去做,当然我也不愿再娶别人。
我跟士程说了这番想法,说如果你选的是他,我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你俩,你猜怎么着,他照我胸膛就是一拳,说要把我打醒,说你心中从来只有我,我居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他这一拳真痛快呀,我俩一起倒地又哭又笑,然后站起来比试武艺,士程武艺大进呢,好几招都击中了我,我现在还浑身是伤呢,不过,真痛快,真的!
说说毒娘那边吧,我一直悬心那件事,毕竟被查到是杀头的罪。她去了几天,杳无音信,昨夜忽然回来了,我这边守卫的挺严,亏她武功了得,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也只有有如此身手才能潜入大内还不被发觉吧。
问她情况怎样,她竟然哭了!对,你没听错,她哭了,我们从未看过她哭,而且是当着我的面哭得这样凄切,我慌了神,忙悄悄把二弟喊过来一起安慰她。我们俩个大老爷们真没哄过人,我要会哄人,你早就少掉多少眼泪了。我俩只好等她哭完,你知道,这边时不时窗外会来人巡逻,只能低声啜泣,有几次我都怕她憋过去,把哭声咽下只准眼泪决堤很不好受。好久她才勉强抑住哭泣说:师父死了,他们杀了她!
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些,毒娘断断续续讲述了几日里在宫里的见闻,那日分别后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混进宫找到兰蕊,兰蕊看到我的玉牌,就如她所愿让她跟在身边,她易容成兰蕊贴身嬷嬷的样子,平时也没什么人注意嬷嬷,所以每日进出并无人起疑,加上宫里这几日也不太平,人心惶惶不会去理别人的闲事。说来这小太子的死对皇上打击太大了,他连着十日未上朝,整日对着太子的遗物流泪叹息。宫里自然不敢怠慢太子的丧事,一切都按最高规格的来铺排。连着七日请高僧念佛,请道士做法事,更稀奇的是,居然请了一众喇嘛也来诵经。不过喇嘛诵经地点和其他和尚不一样,是在御花园专门搭了道场,宫中人人都觉得纳罕,细细打听下来,据说是太后下的懿旨,并且要求后宫所有妃嫔人等都要去御花园随愿祷告。御花园里黑压压站了一大片,无论位分尊卑,一律浑身缟素。毒娘陪兰蕊去的,皇后和黄玦也去了,连这几日不许出门的昭容也被宫女扶了来,一时诵经声和着哭声直达云霄,只见愁云惨淡、日月无光。
哭了两个时辰,喇嘛们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围着笑梅亭转着圈嘴里不住念念有词,嫔妃们都是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苦,渐渐有人站不住了,靠丫鬟在后面扶着腰才勉强支撑。更可怕的是一股小道消息在暗暗流传,有时候一个词甚至一个眼神,消息就接力开来,拼凑一下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这些喇嘛们不是在诵经实际是在施咒,谁当初对太子施了咒语,现在喇嘛们的咒语具有反转的效用,当初施咒的人必会暴病,七日之内七窍流血而亡,相传这是北方传承上百年的咒语,没有人能够破解,金王为了防止有人用此咒语危害皇族,把民间所有有关书籍全部焚毁,略懂些的巫师全部杀害,只留下信得过的极个别喇嘛懂此咒语,这次看在南宋作为属国,高宗皇帝俯首称臣,太后亲自修书恳请的份上,金王才派了喇嘛团来此帮忙。
小道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刮过整个御花园,人人脸上色变,本来已经撑不住的妃子立马来了精神,虽然脸色雪白,单薄的身子直晃悠,也咬紧嘴唇笔挺挺站着。明知道自己没有对太子施蛊,但这时候倒下、病了,那就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太后为人大家是知道的,表面上一团和气柔声细语,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上次一个挺有头脸的妃子陪她说笑,讲了个听来的民间笑话,提到青楼里女子如何如何,太后也跟着笑了一气,临走还赏恩赐了盒红枣茯苓糕,哪知当晚就暴病而死,妃子的贴身丫鬟偷偷说,当晚刚吃了几口茯苓糕就死了。
这会儿妃子们自己强撑着不说,还不住拿眼睛睃黄玦和昭容,看她俩谁先倒下,昭容挺着个大肚子,此刻已是体力不支,但她也就晃了两晃并未倒下,黄玦青白着一张脸站得像根竹竿子,一干人等未免失望。
法事又进行了一个时辰,一个领头的喇嘛把一张写着咒的黄纸点上火烧了,然后对着空中一吹,片片灰烬在空中来回盘旋,喇嘛们又双手合十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结束。
两天后,黄玦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满地打滚七窍流血。
吴皇后连夜向太后请罪,以皇后之尊跪在太后寝宫外等候召见,黄玦毕竟以前是她身边的丫头,作为主子难辞其责,再次,身为皇后,她听从黄玦的话差点冤枉了昭容,关键是昭容还大着肚子,要是错怪了她导致流产伤了皇家血脉,罪过就大了。
太后派人扶她进宫,吴皇后还要下跪请罪,太后只是淡淡地笑笑,低头抿茶并不多言,良久对她道,你再等等看吧。说的皇后一头雾水。
三天后,正当黄玦枯瘦如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死时,太后诏告说给太子施蛊的人已经捉住了,大家对这结果都心知肚明,本来没什么悬念,可传诏宫女的话让大家惊讶至极,说凶手是昭容!
怎么可能,坤宁殿内皇后和兰蕊更是面面相觑,又听说昭容已经供述怎样趁乱让心腹宫女给黄玦下药想让她慢慢疼痛至死,后来太后的人还在昭容房内搜到了毒药。
事情到这儿算告一段落了,大家都称颂太后圣明,皇上下旨褫夺昭容位分,把她打入冷宫待产。
吴皇后简直不知怎么应对这剧情的大翻转,兰蕊只好不断安慰她,说在皇家这样的争斗很常见,姐姐要慢慢习惯,说以前姐姐习惯和皇上四处逃难,如今也要习惯后宫的是非争斗。说来说去,可对于黄玦,皇后还是觉得满心愧疚,觉得无论如何她应该相信她的。
毒娘趁着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机四处打听消息,尤其遇到太后宫里的人,她总是不惜一切机会去接近去套话,果然有次站在太后寝宫外候旨时,她听见一个宫女悄声对同伴道:太后近来梦里老说胡话,不是哭就是骂,有时一连声地喊柔福饶命。同伴道:柔福?就是那个假冒的公主?听说死得可惨了!毒娘一听,估计说得正是自己师父,听说死得凄惨当即眼眶一热只觉天旋地转人要晕过去,硬咬着牙没倒下去。
我第一次看到毒娘哭得这样悲切,那代替公主去死的可是救她于青楼,有着重生之恩的师父,而且死后连尸体也找不着,毒娘咬牙切齿地说要找太后韦氏报仇,我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这个太后虽然卑劣无耻,可杀她会导致宫中混乱,我朝再也禁不起这样的动荡,只怕北方虎视眈眈的金人会趁乱南下,那时我们岂不成了难辞其咎的罪人!
我劝她冷静,得空和钟大哥再商量商量,切勿草率行事,一切要以社稷黎民为重。
琬妹,真希望你在我身边,这样我能听听你的看法,但我又不希望这些乌七八糟的宫廷肮脏事污了你的耳朵,在我心里,你是高洁出尘的梅花,应该傲雪凌霜,不该让人间的浊漳的烟火气让你蒙污。
宫里的事一了,我们也就自由了,盼望早日能见到你,兄: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