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宫（四）

我想想，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谁？
那女尼半晌不说话，良久把僧帽拿下，立刻一头乌黑的秀发如河水一般倾泻而下，我们才发现如果把泥污肮脏的脸洗干净，她竟是位姿色不俗的女子。
以下是她的原话。
她说：我是先徽宗皇帝的女儿柔福，小名环环，静善师父以前是我的乳娘，靖康之难后我随徽钦二帝及一众嫔妃被俘往金国，乳娘流落民间，后出家到尼姑庵带发修行，乳娘待我比亲生还亲，她不放心我，不远万里去北方找我，辗转找到后又多方筹措花了高价把我从魔爪下赎出。我归国后幸好宫中旧人还认得我，皇上也还记得先皇有我这么个女儿，复我公主之位，为我婚配了一位驸马，哪知平安日子没过几年，皇上对金王俯首称臣，又割地又进贡，签了个绍兴和约，把个好端端半壁江山白白与了金人，作为报酬，皇上接回了生母韦氏，你道韦氏是谁，她是我的仇人，早年她和我一起被卖到金人洗衣院里，可怜我们这些身份尊贵的皇族竟落得如此田地。有人不堪其辱自杀了，可死了金人连埋都不埋直接扔到井里，有些稍做反抗，被打得遍体鳞伤，看人快不行了直接掐死。真是生不如死啊，那时候我和韦氏互相鼓励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后来我俩都被赛里看中，赛里你们知道吗，他是金王的弟弟，我们一起做了赛里的妾，韦氏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哪知那个贱人为了专宠，居然设计陷害我，让大王把我撵回洗衣院。我九死一生逃回来，谁知皇上接她回来后，她一听说我的事，竟连见都不见我一面就说我是假冒的公主，说真公主早就死在北方。我知道她想杀人灭口，因为我知道她太多的丑事，她怕我，她一定要弄死我才放心，可我能向谁说去，当今皇上是她儿子，她为了掩盖过去保住皇太后的脸面什么都干的出来，如今我就是她砧板上的肉啊！那天官家包围了驸马府来抓我，乳娘情急之下想到一计，她会易容之术，当下打扮成我的样子代我被拿下，到现在生死未卜啊！
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哭得梨花乱坠，我们也跟着鞠了一把伤心之泪。
毒娘还想要再问，忽然窗外火把通明，传来凌乱的嘈嘈脚步声，还有士兵的吆喝呼喊之声，想来肯定是被打晕的看守被他们找到了，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巡逻的士兵要进屋查看，我们拔出剑正要开门和他们拼了，门外忽然没了动静，那群士兵居然撤走了。然后听到外面一叠连声地喊：刺客在那边，都跟我来增援！
我们面面相觑，正纳罕间，门外脚步越发急了，不住声喊快快，然后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我们凑到窗口一看，见一黑衣人和守卫的兵丁交战正酣！咦，今晚竟有这等巧事，除了我们探营，居然还有人也来夜闯！
那人看身形甚是魁伟，武功也高，十来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撂倒一地之后，还向剩下的喊，你们麻利地一起上吧，别耽误爷爷我干正事！声音中气十足洪亮得很。我正琢磨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毒娘幽幽道：这老家伙还是跟着来了！
二弟欣喜地轻喊：是钟大哥！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喜悦，好几个月未见到他，没想到却是在这么险峻的形势下相遇，真是惊喜交加。正想杀出去加入战团，士程拉住我道：哥，咱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便暴露行踪，而且一起出去丢下柔福公主在这里很快就会被逮住，我看钟大哥对付他们问题不大，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大当家的去支援大哥，我们趁没人把公主送出去，找个安全地方会合怎么样？
大家都觉得二弟的主意不错，当下约定了碰头地点，毒娘冲出去和钟大哥回合，两人越战越勇，就听见一地鬼哭狼号的呻吟声，几乎所有兵士都过去围截他们。趁乱我和士程架着公主偷偷翻墙而去。
咱们约的地点是在附近一条河边瓜田的草棚里，这里夏天是给看瓜人住的，现在这个季节鲜有人来很是僻静。等到天快亮，毒娘和钟大哥来了，一场恶战之后显得精疲力竭，钟大哥胳膊上中了一刀，出了很多血把衣服都沾红了，不过好像并不妨事，吃了毒娘给他的药丸，血也止住了，毒娘撕了他的衣襟简单给他包扎下。
钟大哥看见我们，高兴得直嚷嚷，我们赶紧捂住他的嘴，看看外面，还好并未见追兵。我们低声问他怎么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看看毒娘，说那日毒娘辞了众人坚持要走，他放心不下，怕她一个女人家路上有什么闪失，那他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就偷偷跟着她山迢水远地一路奔波。昨夜见她进了大院，就一直在外面守候，谁知到后半夜见院子里点了火把闹哓哓地要捉刺客，心下想着不好毒娘被发现了，连忙也越过院墙想救毒娘，谁知被官兵团团围住，还是毒娘加入俩人合力才脱了险。
毒娘道：原来你跟踪我！谁要你跟着我的，真是累赘！
说着脸上竟飞起一朵红云。钟大哥不好意思地直挠头，尴尬地嘿嘿憨笑。
毒娘执意要救师父，可是现在没人知道她师父在哪，是生是死，更不知如何去救。
柔福帝姬（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她的尊号）道，乳娘在韦氏那个贱人手里，问她肯定知道！
可她是当朝太后，岂是说见就见，问她要人，岂非痴人说梦？
柔福冷冷道，你们再耐心等些时日，等那贱人死了或许会有转机。
我们茫然不解，太后活得好好的，这样养尊处优，又没听说有什么病，怎么知道她会死？可再问她，她怎么也不肯再答。
我忽然想到，也许兰蕊姑娘在宫中能得到什么消息，我把这个想法跟大家说了，毒娘一听坚持要到兰蕊身边亲自打探。我们都劝她，皇宫内院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她说不妨事，以前跟着师父学过易容，乔装改扮下没人会认得。
我们看她一心要解救师父，也没别的招可使，虽然钟大哥嘟囔着说这样太冒险，也只好依她的意思行动。她从我那儿要了块随身携带的玉牌为信物，我们向她描述了兰蕊的长相和身份，她要进宫装扮成兰蕊身边嬷嬷留在那里打探师父消息。
此举非常冒险，我现在说与你听还觉得心惊胆战，更多的情况我下封信说与你听。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着我们再见面那一天，虽然我很想你，此刻也只能忍耐，琬妹，我经常梦见你，你呢？兄：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