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飞蛾

牢门瑝啷一声在身后关上了。
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被两个彪形大汉拖拽着，一大群人围着左右，莫名其妙的就被拖出了临安府牢。
琬儿的哭声凄切，他想回头对她喊上一句，宽慰宽慰她，可嘴巴一下子被人捂得喘不上气，耳边低低的警告：“别说话！”
陆游有些懵，等反应过来拼命挣扎回头大喊，身后坚硬的铁门已经砰的关上了。
心头涌现出说不出的恐慌，倒没想到会被拖到哪里，只是这样和琬儿分开，心里有十二万分的不舍。
“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去哪里？”
没人搭理他，他被塞进了马车，余光扫过去，好精致气派。
心里越发纳了罕，我陆游何德何能，押往刑场还污了这么好的车？
马蹄得得，驶过杭州最繁华的街道，竟在一处气派的府院前停下。此时天未大亮，院门前并不见人，一行人还是左顾右看显得极为小心。下了车他被带往离院门很近的右厢房，推门进屋，厅堂上却不见有人。
“二小姐，人已带到。”其中一人扬声说道。
“很好，下去吧。”极柔婉清脆的声音传来，陆游却不知来自何方。
五人恭恭敬敬地遵命走出去。门关上了，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陆游一人。
他等着，半饷并没有动静，忍不住抬头四处打量，屋里点了盏灯，光线却不甚亮，很多东西像镀了层光，陆游看到五丈远处悬着副对联，却是看得不分明，光线暗照不清写些什么，遂大着胆子走过去。这陆游到底是文人，从小养的习惯，有字必要看看，所有这也就忘了现在的处境，只想看个分明。见墙上龙飞凤舞，禁不住夸出口：“好字！”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写的诗句吗，忙看落款，却是没有，只盖的有一枚印章，凑上去仔细一看，惊得一身冷汗，居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凤玺。
“你看够了么？”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笑意盈盈的姑娘。
陆游忙施礼，想来这就是带他来的人口中的二姑娘。女子一把扶住他，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先生才高，今日得见已是小女子的福分，怎受得起先生大礼。”
“姑娘怎么称呼？”
“小字兰蕊。”
陆游来过京城几次，听过皇后娘娘妹子兰蕊的名字，只是当时觉得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并未过多关注，只是闲聊时听人眉飞色舞地说起二姑娘又拒了哪家王公巨胄的提亲，真不知谁家能有好福气和吴家联姻，如此等等。没想到今日兰蕊小姐近在眼前。
“先生的诗写得好，姐姐很欣赏呢，”兰蕊顿了顿，又道：“我也是。”
一朵红云忽地浮上她的脸颊，可惜陆游并未觉察到。
“我已经和秦将军说好了，只是将军不肯放你自由，委屈先生暂时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吧。”
听她这么说，才知道是大恩人呢，陆游忙拱手拜谢，接着就忙忙道：“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您说。”
“在下还有两位至亲关在牢里，陆游和他们生死与共，还请小姐也搭救则个，不然不是陆游不领情，在下还要去牢里陪他们一起。”
兰蕊想了一下，道：“既是先生至亲，小女子愿尽薄力。”
刚才下人离开后，兰蕊坐在厅堂旁内室里，莫名地有些紧张，眼前这个翩翩少年，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大才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英俊，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女孩家的心事如何向他说得……
站在他身边，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别说一个要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向衙狱所在方向驶去，陆游本想自己骑马去的，他此刻心急如焚，早一刻过去早一刻安心，兰蕊劝他还是和她乘马车去比较好，怕被秦将军看到不好交代，毕竟答应的是软禁。
她先派了府上的张护院，带了一票手下先过去。
唐琬和赵士程居然已经被押到西郊行刑了！
一听到消息，陆游的脸色霎时惨白，也顾不得许多，抢过一匹马骑得飞快。
“驾——！”
西郊。
烈日当空，明晃晃的太阳照着荒草地中央十几个人，圈子最中间是长相俊俏的一男一女，他们拉着手，似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陆游再奋力一扬鞭，从五米多高的山坡一跃而下，径直冲向人群，挥起马鞭，啪啪啪啪，手起鞭落，一群人猝不及防倒了一地，一地的哀嚎。
“表哥——”
“大哥——”
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儿的两人，大声呼喊他，惊喜得有如隔世相逢。
陆游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才，在马上，想到琬儿可能已经被杀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
可是，这一刻相见却没有半点欣喜。
为什么？
他的眼紧紧落在两人因为惊惧还忘了松开的手上，他最爱的琬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和别人紧紧相握！
眼神如果是团火，绝对有把人烧焦的威力，琬儿忙把手松开，感觉右边负伤的手疼痛之外，左手现在也被盯得火辣辣的疼，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为表哥的神情而心情凌乱。
“大哥，琬妹一直在找你……”赵士程忙解释。
“我很好。”三人之间似是有了距离，空气中飘着一丝尴尬，曾经最要好的三个人经受着命运的摆布，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不知何去何从。
琬儿多想投入陆游的怀抱，经过今天这生死一劫，她彻底明白了表哥对她有多重要，能和他相守有多幸福，过去因为害怕礼法不愿成亲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只想和他厮守到老永远不分开。
这是她的心理活动，事实上她被陆游的表情吓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此时的陆游，内心也痛苦万状，自从那日花园听到琬儿说爱他，他是多么笃定她的爱，可现在这一切忽然飘渺起来：他们俩像一对情侣，手挽手一同赴死，我，是插在他们中间的人吗，琬儿爱的是他——心痛、嫉妒、不可遏制的爱、莫名的被欺骗的耻辱感，一古脑涌上胸口，涌到脸上，脸涨得通红，一会儿又变得煞白。
“大哥，不是你想的——”
“还好赶来及时，你们两个吓到了吧。”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唐琬看见一位美丽脱俗的姑娘走到陆游身边，笑盈盈地向他们打招呼。
这姑娘美还在其次，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贵气，一看就出身名门。
正奇怪她从哪儿冒出来呢，陆游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他显然心情不好，说得没精打采的。
一张英俊的脸，像是罩了层阴晦的乌云，减了往日神采飞扬之势。
兰蕊刚才在后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冰雪聪明的她早就洞晓了他们仨的纠缠，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酸的是陆游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不知自家的心事会否成为镜花水月，不过似乎还有些亮光，不致使酸味酿成纯粹的苦味，似乎还有希望……
她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不过她愿做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毫不犹豫扑向这丝亮光。
在爱的人面前，理智往往失色，再尊贵的姑娘也愿意渺小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