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蕊知道,姐姐入宫早,一直把黄玦当宫里的唯一亲人,凡事都和她商量,把她给了皇上,心里也必是万般不舍,姐姐此番如此心烦,除了皇上的事,只怕也与黄玦的离开有关。
两人闲闲聊天,半盏茶功夫昭容才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姐姐回来,拉着兰蕊聊了会子家中事物,父亲年老,嘱了兰蕊细心照料父亲饮食,兰蕊一一答应,看看已快午时,跟姐姐道了别出宫。
临安的皇宫建筑虽然比不上汴梁,也是富丽无比,一乘软轿在宫中缓缓而行,不时有经过的宫女垂手肃立,待轿子走远才走开,虽然不知轿里是谁,能在这宫中乘轿自非等闲之辈,兰蕊轻叹沾姐姐的光才能有如此礼遇,但想到姐姐在宫中日子也是忧患大于欢喜,不禁长喟一声。
兰蕊掏出刚才姐姐写的字,轿中无事索性把纸抚平展开,“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她轻声念一遍,脑海闪现出早晨乌黑的那辆囚车,里面关着陆游,想到秦埙说的要判他死罪的话,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火燎燎的着急。
兰蕊自小是当男孩养的,爹爹请了先生教她读诗作文,日常家务之外,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拿来写诗做词,尤其迷陆游的诗词,一听说哪儿有陆游新写的诗词必找来赏玩,读得多了竟有些痴病,嘴上不说心上只想嫁陆游,只是苦于不知陆游又游历去了何处,无处寻找也不好托了媒人去讲,现在陆游就在眼前,还遭此大难,她当然舍了命也得帮!
不知秦埙有没有动刑,耳边似乎有陆游的声声惨叫,惊得她一声冷汗,离家还有一里左右,已经等不得到家了,她掀开帘子喊丫鬟:“柳烟,去叫秦大人中午来家里吃饭。”
柳烟应声去了,她默默闭上眼睛,脑子里可在翻江倒海,想着怎么对付秦埙这个难缠的家伙。
吴府,自从吴家大小姐升了皇后,自此车马不断,很多官员想拜谒吴大人都被挡在门外,都知道吴老爷喜欢安静,不喜迎来送往。
午时,吴府的大门哗地打开了,一个一身武将打扮的人大步跨过门槛,难掩脸上喜悦之色,他随着丫鬟快步朝院中水榭走去,吴二小姐已在那儿摆好酒菜相候多时了。
初秋时节,水面荷花开得正盛,亭亭如盖的荷叶密密挨挨,偶尔一条金色鲤鱼从水中跃起,溅起一串水珠落在荷叶上滚动不已。
兰蕊姑娘一袭白衣坐在水榭里,正在抚弄古筝,琴声婉转悠扬,一阵风过,吹起她的白衣,越发显得她飘飘欲仙,风采不凡。
秦埙不由慢了脚步,看得痴了,此生能娶到她就值了,更何况她还有个皇后姐姐,今后仕途就有了靠山,今天不知为何事她请我来,但不管为何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赢得美人。想罢不由整整衣冠,轻咳一声,迈步走进去。
琴声戛然而止,兰蕊转过身来嫣然一笑,福了一福:“秦将军来了。”
两人坐在桌前,桌上已是摆满了珍馐美味。
“将军来府上是贵客,我准备了一些饭菜,不知合不合将军胃口,来,您尝尝。”
说罢拿起筷子夹了块醉鱼到他嘴边,脸上挂着柔柔的淡淡的微笑,白衣下露出的手臂肌肤透着白皙又红润的健康色泽,还飘着丝丝缕缕的甜香,秦埙不吃鱼也是醉了。
刚想张嘴去咬兰蕊筷子一低鱼落到碗里,看似无意还带着浅浅的笑,秦埙只恨自己刚才没一口把筷子咬断。
“不知二小姐找我有何吩咐?”秦埙还算清醒,他也算是在朝廷上有些威望,平时连门槛都踏不进来,今日相请还不知是不是鸿门宴。
兰蕊又是淡淡一笑:“将军多虑,早上遇到将军,因急着见姐姐,多有冒犯,现得了姐姐一副对联,特请将军一起赏玩,也算是给您赔罪了,您看如何?”
一听是皇后娘娘写的对子,秦埙来了精神,朝里风闻吴皇后字写得好,深得皇上器重,一直没缘分见到,今天可算能见识一下了。这么想着,来了劲头,放下碗碟,脸上露出满满的期待之色。
“我已经命人贴在柱上,您请看!”
兰蕊手一指,就在秦埙眼前五米处,刚才没有在意,听她一讲定睛细看,果然好字!再看,写的是: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秦埙半天定定看着对联,不知怎么评论。他虽为武将,基本文墨还是通的,这对联挂这明显有违风景,倒好似讽刺自己的大吃大喝,娘娘是什么意思呢,和当前皇上主和的论调大为不同,难道内部有消息朝廷有大动作,要打到北方去了,这些年收的军饷全吃喝上了,这打起来……不由得一身冷汗。
兰蕊见他半天不吱声,只是脸上越来越凝重,吓得不轻的样子,心想机会到了。
“大人,您知道这是谁的诗吗?”
“不知……难道是皇上写的?”
“是陆游写的,我姐姐今早还提到他,说皇上说了,他诗写得好,是难得的奇才,我心里一惊,想着早上听您说要处斩他的话,别人我就不管了,我和将军您是熟人,将军若真把人杀了,娘娘和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得了,因此也顾不得其他,我得给您提个醒。”
“他是越狱逃出来的,理当处斩!”
“越狱?那他上次是何罪名入的狱呢?”
不问倒好,这一问秦埙想起上次是陆游告他多收军饷被他押到牢里的,这要让宫里知道可大大不妙,心里着实有些慌。
“在下愚钝,小姐可有什么妙招?”
“皇上既然喜欢他的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召见,那时候要是人被你杀了,只怕皇上查下来将军脱不了干系。我有一计,家父酷爱诗词,不若把陆游软禁在我家西苑,陪父亲下棋论诗,等一段时间看看宫里的风声,若过一阵子皇上不再提起陆游,您再带回去,任凭处置,您看怎样?”
兰蕊眼神恳切,处处为秦埙着想,他小小感动一下,将来有她做贤内助,出将入相指日可待。
思量一番,这个主意还不错,杀,现在还不是时候,放,心又不甘,软禁在吴府,真是便宜他了,想想不妥。
“这贼子狡猾的很,断断不能放在这里,要么我就把他关牢里,暂时不杀他。”
兰蕊一急,冲口而出:“使不得!”
“为何?”
“万一以后皇上重用陆游,将军如何自处,还是优待他比较好,还有家父常常思念女儿,颇觉寂寞,为爹爹解闷,姐姐知道也是要感激你的。”
兰蕊身上密密地一身汗,紧张得手都攥紧了,可神态还很从容,不疾不徐,一副关切地为秦埙着想的样子。
终于秦埙点点头:“那我回头把他押过来。”
兰蕊伸手擦擦额头的汗,轻轻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