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几人并不阻拦,这时候放声一哭也许未尝不是疗伤的好办法。
只有唐琬在看到他的手不住往下渗出血滴时,默默递过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拭。
哭了大半天,待他哭声渐缓,陆游拉唐琬、士程跪在他身边,双手抱拳道:“岳将军,在下陆游,和钟副将等人在此祭奠于你,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找到军饷,以支持我抗金大业,完成您的遗志,您在九泉也可含笑了。”
说罢几人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掸掸身上浮土,竟是厚厚一层,身上的白袍子早成了龌龊的黑色,钟奎一把把扣子解了露出上身,把那衣服当毛巾揩汗,嘴里喊热死了,热死了。
刚才哭了半晌出了不少汗,这会是又热又累。
看见前面水流潺潺,当下大喜,本就是个粗人不懂避忌,把个身上脱得只剩裤衩,大摇大摆朝小溪走起:“奶奶的可算有水洗洗了,俺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咧,小兄弟,走啊!”
唐琬早就背过身去,纳闷自己还穿着女式裙衫呢(那天逃跑得仓促没来得及换,后来就一直穿着),怎么就得不到一点女士的待遇,卧槽!
一双大手拍在她肩上:“三弟,你要不要洗个澡?”
抬眼一望是赵士程,她没好气地冲他翻翻眼:“好,一起去啊!”
这招果然有效,她就知道他专会逗她,明明知道她不想在表哥前暴露身份,想让她服软,哼,没门!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看他犹豫着吃吃艾艾不知怎么接下一句话。
“别闹了,走吧!”陆游拉着士程向前走,走几步回头:“三弟,你好生看着衣裳和马匹。”
她含糊诺了一声,心里鬼祟地猜测着表哥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为啥不喊她一起洗澡?她在马上搂她、牵她手的感觉分明带着异性的温存,可是……
她仔细盘点,并没有哪个环节留下破绽,还有他一口一个三弟,分明是兄弟情谊。
他不会喜欢男人有断袖之癖吧?
不会吧,那不得让好多女人伤心死!
(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就会心伤的要死有木有!)
越想心里越迷糊,索性把三匹马牵到树下栓好,背靠大树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做梦了。
还是那个梦。
摇晃的树枝,细碎的树影,怒气几乎要从脸上溢出的姑母。
以及携着姑母手的一个男孩。
男孩轻轻对母亲说:“娘,你别吓她,她没穿鞋子,仔细从树上摔下来!”声音更小了,“娘,这个表妹好可爱!”
她在梦里都要惊叫起来,奇怪,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梦到他说话,明明他看向她的眼眸晶晶亮亮,爱意分明。
有时候沉在梦里比醒着更清醒。
下雨了吗,轰轰隆隆的,分明有太阳,照在他稚气而沉毅的脸上,他伸出手微微向前,好似在说,表妹,快过来。
我要走过去吗?
闪念间,姑母愠怒的眼神。
……
“哎,快醒醒,别睡了别睡了!”
朦朦胧胧间微眯着双眼,见几个打扮怪异的汉子。
一定还是梦,最近睡眠不足,净梦到奇怪的情景。
“这小娘们还他妈胆子贼肥,一点都不怕俺们,别怪老子不客气送你点见面礼!”
唐琬觉得脖子一凉,明晃晃的光晃得她眼泪要下来了。
刀!一把吹弹可破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寒光闪闪,她的脖间已有了道红线样的刀痕,血在慢慢渗出。
彻底醒了,刚要叫,嘴巴被一把捂住。
“大哥,这娘子长得怪俊俏的,抢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被称作大哥的人一脸刀疤,焦黄色面皮,络腮胡子,龅牙,头发也支棱着,一副猥琐像。唐琬心里哀叹,孬好要像个人样吧,这样的拉我做压寨,不如一头撞死在树上好。
虽然嘴被捂住不能用语言表达心声,也不能用牙齿来撕咬反抗,但她还是用咒死你祖宗八代的凌厉眼神表达了她的不满。
“大哥,这三匹马看着也是好马,咱山寨正缺这些货,这次发达了。”
“还有三件长袍呢,大哥你要不要,不要我拿着了。”
那龅牙瞪他一眼,“看你那穷样,脏衣服也当宝,不过洗洗还不错,回去别忘洗干净给俺!”
“小的们,拉上货,牵好马,俺们回去喽!”
唐琬被反剪了双手,拽上马背,一待她的嘴巴自由了,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声音哀怨而悠长——“表哥——”
奶奶的,三个男人没衣裳可怎么救她呦,看好戏喽!
那声表哥确实振聋发聩。
赵士程直接吓到滑进水里咕嘟嘟连喝两口水,陆游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慌,钟奎忘了丑一下子从水里光着屁股站起来。
呀——,遇上山贼了,偷得连块遮羞布都不剩。
$%^&*@(难以表达他们郁闷懊恼急切慌乱担忧尴尬的心情,直接上火星文了。)
三人直挨到天黑透了,才穿上仅剩的贴身中衣或裤衩,一路寻摸着向碧云山寨走去。
“他奶奶的,逮到那伙毛贼老子锤死他!”
陆游和赵士程都不说话,心里却无限心焦的想着:“唐琬不知怎样了,她若真做了山寨夫人,那我该锤死我自己了。”想着,脚下走得飞快。
远远果然见山顶燃着火把,三人猫着腰走近,见两个人门旁一边一个,见左右无人,唠上嗑了。
“兄弟,二当家的今天弄了点货,心情大好,都聚在大堂喝酒呢,可惜咱俩要守门,真想喝一杯。”
“可不是吗,当家的还抢回来一个美人,那个漂亮的,仙女似的,今晚就要洞房花烛,哈哈哈!”
一阵色情意味浓浓的暧昧笑声。
陆游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上,麻溜地放倒两人,半声哼都没叫出来。
这碧云山寨依山而建,进里面才发现颇似军营,正中聚义堂,两边集贤厅。隐隐有呼五喝六猜拳喝酒的声音,钟奎正待向那个方向走,陆游一把拉住他:“我们这样去有损形象,还是穿上衣服再去找他们,还有现在当务之急是找琬儿,报仇先放一放。”
钟奎第一次听他说琬儿,愣了一下:“琬儿是谁?”
陆游一笑,“就是咱三弟啊,她是我表妹唐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赵士程急问。
“应该不比你晚多少,今天她大喊表哥,大概是玩够了不想装了。”
两人相视一笑,充满了对他们所爱的人的怜惜和宠溺。
只是这份情愫,又会发展成怎样的爱恨情仇……
说话间,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陆游对两人使了个眼色,急忙藏到树后面。
“哥,就在这吧,别跑那边茅房了,当家的叫咱们快回去再喝呢。”
“那行,回去晚了好肉都给那帮龟孙子吃光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衣衫悉悉索索解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水声,几人还快活地哼着小曲。
只是小曲没唱完,他们已如烂泥般倒地。
干得漂亮,嗖嗖两下命中穴位,赵士程拍拍手,颇为得意,轻松得吹了声口哨。
陆游推推地上几位,直如木偶一般不言不语,任他摆布,心想二弟功夫果然长进,也算对得起师父当初磨破嘴皮一番苦心。他顺手脱下一件衣服穿上身,再示意他俩动手,不过瘾索性把磨烂的鞋子也换了,头上方巾也换了,装束完毕还不忘也学习他们解决下尿急问题,几人才一身轻松的离开。
月上柳梢,在这满是男人的贼窝,可毫无浪漫可言,没有女人诱人的香味,只有男人的汗馊味。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
比如现在,三个大老爷们耸起鼻子不停吸、吸、吸,可一边不停摇头怀疑自己不是鼻子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大哥,好香!”
“奶奶的,熏死人了!”
香味如兰似馥,清雅香甜,使人能忘却一身的疲劳,安然歇息,也能使人忘记倦意困顿,精神倍增,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三个人被勾着向前摸索,香味越来越浓,抬眼一看,是座带围墙的院落。
在山寨里面还搞围墙圈起来,一定是强盗头子住的地儿,钟奎和赵士程抬脚就想往里冲。
脚刚抬起来袖子就被陆游拽住了。
“且慢!”
“别且慢不且慢的了,救人要紧啊!”钟奎就是性子急,这时已经把袖子撸得高高的准备大干一场。
“是啊,大哥,我娘子的小命要紧啊!”赵士程娘子喊惯了,只怕是不是娘子都改不了口了。
“你俩就确信表妹一定在这里?”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就愣住了,他们好像确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人就在里面。
“万一我们被捉,搭上自己不说表妹谁去救呢?”
两人点头看向陆游:“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我看,此地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一个山贼的寨子布置得如同兵营一样,这当家的必定不简单,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钟奎一向粗枝大叶,这时才回过味来:“兄弟,我一进这寨子就觉得像是来过,敢情这儿都是依着岳家军营建的,他娘的学得可像咧!”
他一激动开始手舞足蹈,兴奋至急。
“那依你看,当家的会住哪里?”
“当年将军为了防止敌人偷袭,左右两边都有宅院,并不言明住哪。”
“正是此理,我看咱们还是谨慎点分头行动吧。士程你进这屋打探,我去对面,咱俩谁先找到琬儿就想法子把她带出来,惊动人越少越好。钟大哥你扮作贼兵混去聚义堂,看看这伙贼什么来头。”
部署完毕,分头行动,三条黑影倏忽消失在三个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