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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沉沦

沈园记事 等我长大 2024-11-17 14:25
静夜里,脂粉盒掉地的声音当真非常响。
哐——“谁?”一声尖细的女声,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然后灯笼的亮光和细碎脚步声,越来越近。
唐琬懵在那里,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
“我可以叫你琬儿吗?”这么说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还不早说,害我装得那么辛苦。
现在怎么办?让梅香知道我回来了吧,反正他也知道我身份,何必再装呢,怪累的。
不行,这三更半夜的有个男子在闺房里可怎么交代。
她正默默犹豫着呢,脚步声是越来越接近了,啪——,门开了,灯笼昏黄摇曳的光照淡了屋里的黑暗。
也就一秒钟,唐琬感觉被人拦腰抱起,双脚离地,再一看,两人已是贴在屋梁上,赵士程一手搂着她一手撑着房梁悬在半空。
“呀,小姐的脂粉盒怎么倒了!”梅香忙蹲地收拾散了一地的胭脂水粉。
“柜子也是打开的呢,”另一个进来的丫鬟梅馨说。
两人环视四周,并没见到人,不禁骇然,“梅香,不会……不会有……有鬼吧!”
啊——两人夺门而逃,跑得太急都卡在了门口出不去,叫声凄厉,连灯笼都落在房里。
“妈呀,有鬼!”
唐琬咯咯乐个不停,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完全忘了自己还悬在半空。她还拍拍身边那位,指指下面,意思是看到没有,可真逗。
“好玩吧。”赵士程也笑眯眯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想到身边这位可绝非是能一起乐呵的伙伴,脸刷地挂下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常笑哦。”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眉一扬,一副不屑的表情。
“因为你是我的。”
“……”
无语,加气结。
因为在唐琬还没想好怎么做答时,忽然腰部一紧,勒得她喘不上气自然没劲儿再说话,等她恢复过来,已经落到地上。
“快找,过会还会有人来!”
她从小并不爱戴那些头饰首饰,那次央求了半天,唐夫人答应锦盒归她保管,她也就拿出来看一眼,见是个凤钗,鼻子哼一声,又扔回盒子里,自此不知收哪个柜子的角落里,心里还在想早知道是这破玩意,就不好奇心重划拉着撕开锦缎了,看姑母那脸色要吃了她似的,旁边表哥冰块冻住了的一张脸,当时吓得她都不会呼吸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翻找一通,尤其是唐琬,奋力地洗劫自己的闺房。
“找到了——”她一声欢呼,又忙捂住嘴。
手上是块破碎的锦缎包裹的盒子。
“走——”他快速爬上后窗,又回头伸手把唐琬拉出来,两人很快消失在屋后的夜幕中。
见梅香她们果然拉了几个老婆子又进了屋,唐琬一想到她们看到满屋狼藉呆在那里或者尖叫的样子,又咯咯笑个不住,捂着肚子笑得走不动路。
对于这次洗劫自己的行动,她觉得非常有趣。
赵士程眯缝着眼看她,眼里满是甜甜的笑意,看她毫无顾忌大笑的样子,不禁感慨——她笑点可真低!
“看我干什么!”她白他一眼。
“你好看啊!”仍然笑眯眯的。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我见过方展瑜。”
见过!就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冒牌货。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稍顿,笑意更浓了,“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明白了?”
“不太明白,不过有一点我明白了。”
“什么?”
“我喜欢你。”
她接下的话冻在嘴边,愣愣地望着他,刚才的话慢慢渗进心里,却不知如何回应,看向他的眼睛,专注而深情的眼眸代替了刚才嘴角的那抹嘲弄。
她感觉心里的某个部位被一种暖暖的感觉融化了,正待开腔,见又有几个家里的佣人朝这个方向跑来,他忙拉着她猫腰躲进树丛里。
“能不跟表哥说吗?”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为什么?”
“……”
见她不答,他略一沉吟,“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乖乖听我话。”他的声音温柔得充满了诱哄。
大院里各个房间陆续又掌上了灯,已经安歇的仆妇人等都慌忙忙地起床,都在传小姐房里有动静。
陆游哀叹一声,再蹲在房顶已是很危险,还是改图来日吧,他飞身从房顶跳下,向和赵士程他们约好的后门附近小树林靠近。
见两人已是等在那里,一钩弯月印出两条浅浅的挨得紧紧的影子,见他来唐琬用手轻碰士程的手,两人目光对接,似有千言万语。
陆游忽然对他俩的默契很恼火,本来就阴晴不测的脸更是挂上层寒霜。
“大哥,凤钗找到了。”赵士程扬了扬锦盒献宝。
他闷哼一声,不置可否,带头走向后门,留下身后两人面面相觑。
刚才看他过来,唐琬忍不住又碰碰赵士程,提醒他不要泄密。
仔细想想没哪个环节得罪他啊?怎么回来就变了个人不理不睬的,男人真是喜怒无常。
一路无话,到赵府时,钟奎已到门外左右张望了。
“事情还顺利吗?”
“拿到了。”
赵士程从怀里掏出锦盒,打开,一支攢金鸾凤钗,钗身用一枝金片镂刻成形,再捶打出凹凸,细刻毛羽。那金凤翅翎飞扬,连着细细的钗脚,更奇的是凤嘴处嵌有一个翡翠玉珠,灯光下发出幽绿的光芒,珠圆玉润,真真巧夺天工,几人都发出惊奇的赞叹。
凤钗是陆家镇宅之宝,陆游小时就听得但并未曾看过,后来送入唐府更是想见都难。相传当年陆游曾高祖随皇帝出征护驾有功,皇帝亲赐了许多宝物,金银之外就这钗最别致,金银易散,随着陆家几度沉浮钱财是耗尽大半,唯有这钗,一代代陆家夫人都极为喜爱,小心翼翼地珍藏,这也是为何陆游母亲会不高兴的原因,本来是轮到她珍藏到老再传给媳妇的东西,却要再媳妇五岁就下聘送与她人,更让人气愤的是,未来的媳妇还不珍惜,怎不叫她意难平气难消。
唐琬一点都不知这些因缘典故,当年她小小年纪,是母亲怀里的宝贝,却因为一件事使整个童年留下了阴霾,记得母亲哭着说,她是指了婚给陆家的,陆家姑母要她离开母亲去陆家生活,她记得自己紧紧抱着母亲,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不见,几回梦里找不到母亲哭着醒来,因此对嫁与陆家这事非常反感。
几人仔细端详凤钗,却也找不到机巧,看着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的表情,想来空欢喜一场,半张地图恐是藏在别处。
唐琬虽不喜多佩戴首饰,平时也不免随了俗有些常用的,对首饰的组成自是比他们这帮汉子懂得多。她把金钗拿在手里,见整个金钗虽浑然一体但翡翠珠是嵌进去的,用手轻拨弄下玉珠还会滚动,她心里有了数,多使了点力气把翠珠拨动滚了大半圈,果然翠珠上显出一个小之又小的凹口,就着灯光,她用指甲轻轻一拨,一张小纸条落下来。
身后几声欢呼,众人忙抢着展开纸条,见纸条上歪歪曲曲的符号,却极是难懂。
“正是当年岳将军给我们的地图。”钟奎道。他仰面向天:“将军,我一定遵您遗志,找到您留下的财物,把它交给抗金的我朝忠义之师,打败金兵为您雪耻。”说罢呜呜哭了起来,唐琬第一次见这么粗壮魁伟的汉子哭的像个孩子,不禁恻然,,众人凄凄,默默陪着掉了许多泪。
当下商量好去郾城碧云山找剩下的那半张地图。
当年匆忙中钟奎把它交给了好兄弟张紫旭,也是他的一位得力副将,后来他入了狱就再也没见过,再后来岳家军屡遭奸党打击,属下云散,也不知张紫旭去了哪里,但钟奎坚信能在碧云山找到他,因为这是他们的约定,而且郾城是岳家军最后战斗的地方,钟奎相信张副将是念旧之人,定会守在那里等他,不论过去多少年。
既是如此,几人打点行装,准备启程。
赵士程却面有忧色,缓缓道:“刚才我派去外面探风的人来报,说是城门口贴了大哥和三弟的画像悬赏缉拿,钟老兄因装疯狱卒竟记不得长什么样子,被秦埙骂了一通。我们要出城门,只怕不太容易。”
“大家跟着我冲出去,怕他做甚,我一刀一个!”
“钟兄莫急躁,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有重要任务,岳将军遗愿要完成,莫逞一时之勇。”
“诸位别急,我倒有一策。”赵士程眼神流动,微露笑意,转身看向唐琬。
那笑盈盈的眼神却让她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
“三弟身材修长,面色白皙,却是扮女子的好人选,不知三弟可肯屈就扮作我的娘子,一起乘轿出城上香,大哥只管躲在轿中,钟老兄扮作轿夫反正也无人识的。”
钟奎拍掌说妙,陆游仍是淡淡的表情,不置可否。
这当口她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贴了悬赏却也是回不得家了。
翌日清晨,天才麻麻亮,一行人走在湖州的街面上,行色匆匆,默默无语。
唐琬掀开轿帘,见赵士程跨在一匹枣红马上,走在她身侧,四个轿夫健步如飞,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左下首的轿夫正是钟奎,他此番做了些化装,脸涂的黑黑的,穿上粗鄙的下人服饰,佝偻着腰,低头只管看地走路,倒也甚是不引人注目。
太阳在山边露出一条缝,红彤彤的照满大地,映着漫天的彩霞,空气中是新一天开始的新鲜味道,街面上零零落落几家铺面开了门,店小二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把门上铺板收起,再过一小会,整个大街就会热闹起来。
见唐琬向外张望,赵士程以为定是路途太长她有些乏了,在估摸走到哪呢,还有多久到城门。
“快到了,你先忍耐会儿,别让人看见。”他伸手放下帘盖,眼睛禁不住多在她脸上梭巡几圈,没想到她穿上女装这么漂亮,他的嘴角又咧开笑意,暗暗赞叹自己英明神武,想出这么个好计划。
唐琬无奈地白他一眼,头缩回轿中。
对于这个二哥,她真是无语,先是胁迫她听他的话,使她失去话语权,再是硬生生塞给她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女装让她穿,仓促之下又没找到头饰,她只胡乱挽了个螺髻,这,这哪里像是有身份人家的夫人嘛,在她家连梅香、梅馨都不会如此打扮。更没想到的是,等她磨磨蹭蹭换装出来,几人竟一致叫好,什么品味嘛,看刚才赵士程笑盈盈的眼神,她只觉一阵发麻,心下琢磨他是不是故意捉弄她让她着此异装,现在又是不是自己怪异的装扮惹他发笑呢。
正左思右想,右手边有东西动弹一下,忙转脸去看。
原来陆游藏在轿中椅子下面的暗格中,许是颠簸太久,他有些不耐,探出头来观望。
“大哥,还有段距离,只怕你还要忍耐会儿。”
陆游还是轻哼一声,自从那夜从唐府回来,他就一直这样冷淡,唐琬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有四五遍,也摸不清是在哪里得罪了他,先前他待她如亲兄弟一般嘘寒问暖,言辞和悦,不知怎么就来个大变脸。
都说女人变脸快得如翻书,大哥可是还在同一页上已经翻脸。
这会儿他没有听她的话把头缩回去,而是索性爬起来坐到她身边。刚才他在琢磨万一被人发现了金钗怎么办,藏有这么重要信息的钗可不能落入敌手,在他身上着实不安全。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想到藏钗的好去处。
见他轻搂她香肩,把她扳向自己方向。
他要干什么,她身子一僵,澄澈的眼神透着一抹慌张。
他在心里叹口气,她对他的防备也太明显了吧。似乎眼前又浮现那晚她用手轻拉赵士程的样子,那样自然,自然的他的心嫉妒成灾,久久难平,也许她和士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他从怀里摸出锦盒,打开,黄澄澄的金钗几要闪晕了她,因为她觉得现在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知所措。
细心把钗插在她发间,清丽的容颜顿添几许富贵端庄。
也是这头青丝,当年的树叶还在吗,当年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站在堂屋左首,他在右首,她也是这般娇俏的一身女装,却掩不住眼神的慌张,他多想走过去为她剔除发丝间的那片碎叶,多想好好的疼惜她,虽然那年他只有七岁。他忍住了,怕母亲怪他冒失,但这些年来却常常懊恼,要是他走过去告诉她不要惊恐,他会用一辈子好好待她好好照顾她,那该有多好。
失去的机会永不能回头,就像现在当他终于可以面对面望着她时,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感觉两人间那条看不见的缝隙正在越拉越大。
时光就此凝滞,两人静静地看向彼此。
这就是命运为我定的夫君吗,他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潇洒倜傥,文采焕然,可为什么一想到要嫁给他就忍不住打寒战。
注定跟她要错过吗,为什么我们定了亲却越来越远,记忆的隔膜让我们永远无法心心相印。
正静默间,突然,轿子一顿停了下来。
于是出于惯性,两人的唇就毫无征兆地碰到一起。
温软的触感,加上幽幽的香气,他顿时迷醉,愿从此沉沦。
她却吓得睁大了一双美目,为这太突然的转变而不知所措。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快速的、使劲地推开他。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进轿内,紧捏着帘盖作势欲掀开。
她的心怦怦跳动的厉害,脑子却晕乎乎地回忆刚才的甜蜜滋味,脸慢慢染上一层红晕,却乱纷纷地又在想着:这帘外之人到底是谁。
轿帘刷地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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