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的消息郢都自然是会知道的,约是一月后深秋已进,萧瑟荒凉的天气里,皇宫派来的人骑着马踏起一地落叶来到卿府。那人自然是找不到寻遇阁里去的,他也并不着急,叫管家传了一句话就走了。
寻遇阁外,卿长安和木弦携手漫步,踩在松松脆脆的竹叶上格外的好听。这片竹林,自那次杀戮以后就再没来过,竹林里的血腥早已被岁月洗涤干净,记忆里只剩了那些美好的时刻。竹林中的那座石亭还在等他们,等他们携手而归。木弦随手捡起一根掉落的竹枝,退后两步对着卿长安道:“哈,大侠,受小女子一招。”
卿长安笑着也不后退,任那竹枝点扫在他身上,痒痒的陪她玩闹。她的眉眼一如往出,岁月里的轸念都凝在她身上,最美好的就是那年的他们如今都没有变。
木弦扬着头很是骄傲的把手里的竹枝指到卿长安的咽喉一寸距离,“大侠你再不动我就赢了。”
卿长安微只是一伸手捻住那一根竹枝往回一带,就把木弦旋身搂在怀里,进而灼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你说是谁赢了?”
木弦厚脸皮的嘿嘿嘿笑道,“大侠好功夫。”
站在亭里,亭外落叶纷飞,翠绿成一片天地,洋洋洒洒的,“像不像下雪?”卿长安侧过头问她。
“啊?”,木弦蹙眉,“怎么这么说?”
“初雪的时候,我第一次吻你。”卿长安看着木弦一字一句道,那低沉的声音带上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穿过时间的长河一般沉淀在她心里。木弦仰起头眸光里尽是波澜,卿长安低下头去吻上她,轻柔缱绻,漫在日暮长安。
老李来的时候,木弦正枕在卿长安肩上两人倚在软榻上静看一园秋色,远处一片落叶摇摇欲坠,木弦无聊赖的把它打落,卿长安正好也打在那片黄叶上,两颗小石子相撞的瞬间,很轻微的一小声然后是掉落。有时候甚至不必言说什么,就是极有默契的。这样的天气是有些凉的,所幸卿长安给木弦穿了足够多的衣裳,这样闲躺着很是舒服的。
“少主,少夫人”,老李低下头道。
卿长安堪堪起身,“是他?”
“是,他说可以回来了”,老李瞥了一眼木弦道。
“回来?”卿长安嗤笑,摆手让老李退下,“我的妻子已经回来了,从来就不是他的,让他等着吧。”
木弦靠在他肩头轻叹口气道,“唉,别让他太嚣张了。”
饶是郢都空空等了几日,也不见木弦回来,可是她不回来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空寂的自古楼,他已经足足独自站在这里半年的时候,昨日是他生辰了,在这里守了一夜也不见她的身影。秋月下弦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他已经向外说了贤妃大病初愈,近日都是从大门进去自古楼的,可惜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轻捻一片惨败花叶,对着一院凄离,“你回来吧,看你一眼也好。”
他不能说,你到我身边来吧,我就放了木升,因为那样就没什么能困住她了,她就会走,头也不回。
“去把这个交到木弦手上”,郢都手掌间摊着一块木升的玉牌交给了江长。
此后便是每日晨昏的等候,枯枝落叶微动,他知她终是来了。转过头去,却是青衫长袍的卿长安,他的背后牵着的人,完全隐没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人才是他要等的人。
郢都转过头的刹那,脸上的表情瞬息一变,他压抑冷声道:“你们来了,竟然活着回来了”。
卿长安淡然的看着他,“你真是疯了”。
郢椤勾唇,却不是笑,更显阴冷,“木弦,你是不敢见我吗!”
“不想见你”,卿长安背后隐没的木弦声音响起,尽是比他还要森凉。
郢都微一个梗声,就见卿长安转过身去紧紧牵着木弦的手进了自古楼,她今日穿的是染青色罗衫,发髻也是简简单单的绾着,还有她转过身去时的侧脸,许久未见就像蒙上了一层清霜薄雾般朦胧而又清晰。
“长安,你不该陪我来的。”木弦低着头拉着前面的卿长安道。卿长安晃晃她的手,“就当是我非要跟着你吧,不是怎么的,越来越贪心,以前想着只要能来这见你一面就好了,在外面天天在一起几个月以后就想如果是一辈子就好了。”
木弦不由得会心一笑,嘴上还是说着“什么时候尽会说这样的话了。”推开寝殿的门,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木弦四下顾盼疑眉道:“小狗呢,出来的时候不能带它,它不会。。。”
卿长安清了清嗓子,“小狗早就在卿府了”
“哈?那我怎么没见到?”木弦抓着他问道,卿长安捏捏她的手,有些小孩子气道,“怕它和我争宠,把它藏起来了,显然你更喜欢它。”
“你呀”,木弦无奈的摇摇头不知说他什么好。
李免跟在后面进来,面对眼前的侬声细语她装作闷头把怀里的小狗放到地上就退了出去。小狗长大了些不少,壮呼呼的拱着身子过来,木弦一见它就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拢在怀里。
“胖了不少,你看。”小狗哈哈的躺着木弦怀里十分的得意的样子,蹭着木弦柔软的胸口她也丝毫不觉什么,相反很多时候她都是要反抗的,卿长安拍了小狗的头一下,那小狗昂唔一小奶声,木弦更是抱得紧,卿长安顿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郢都进来,手里持着先前给木弦看过的那块玉牌,木弦见了紧张的握紧了卿长安的手,卿长安向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你要做什么?”卿长安镇定的问他。
郢都把玩了手里的玉牌一下,“我要她跟我去见他。”
木弦眸光一闪,也不急着上前,由着卿长安掌控局面,如今是最不能求郢都的时候。卿长安回头看她一眼,拉着她的那只手的袖中忽然有什么掉落在木弦的袖中,原是辨认位置的药丸,他想借此救出木升。木弦点点头,微微一笑,从卿长安背后走出来。回眸间,卿长安负手淡然,“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木弦一步一步走进,郢都周身的空气都好像停滞住,跟随着她一步一步的心跳一下一下都打在他耳膜间。这才看清了她,望不穿的眸光似若寒冰,将深秋的仅有的一点暖意冻成霜白。她的轮廓经了沧海流云,渐渐明朗起来,挽在水里的蒹葭苍苍素净。宫人过来稍稍给她套上了件华服,发髻也梳理了一下,木弦很别扭的样子,习惯了素衣散发,这样光彩盈盈还是受不了的。木弦跟着郢都走出自古楼,路上的人见了他们都有些惊诧,郢都酝酿了很久才对她说道:“我向外面说你病了,嗯,病得很重。”
木弦低着头也没有什么表情,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郢都也再没说话,他们两个人还是各自沉默比较好。走到内庭,穿过抄手游廊,便听得莺莺燕燕的声音,即是深秋已暮听来也是柔媚如丝的。常青树里掩映的是衣衫嫩粉罗裙的魏鸯,她摇着步子过来,见了郢都和木弦就是一福身。
她看着木弦好好的站在这里,干笑道:“姐姐大病初愈啦,许久不见姐姐,这一出来就与我遇上岂不是妙缘。”
木弦抬头看她一眼,礼貌性的笑了一下。走过她以后,郢都回头看一眼低着头的木弦,“为什么总要对我摆脸色?”,语气说不出的酸楚。
木弦沉吟,“没有,只是没有表情罢了。”
走到郢都的书房里,木弦就被一块黑布蒙上眼睛,周围气味声响全散,尽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