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暮容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
那是在春天,春和日丽,鸟语花香。花暮容就坐在石凳上,她穿着粉嫩色的四合广袖裙,衬着她那清丽的面孔显得柔美。身边的灌木丛传来沙沙的声音,花暮容合上手上的兵书,道:“清溪,别躲了出来。”
从灌木里面走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嫩娃娃,嫩娃娃脸上有着浓浓的凝重,他娇声呵道:“大姐,都什么时候了!”最后,他突然把声音压低,眼中闪烁着忧愁,“你说姨娘生出来的若是男孩怎么办?”
花暮容好笑地看着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伸手轻轻捏了下清溪的肉脸蛋,“你该放松了,真的生出男孩估计传宗接代的任务就丢给那个弟弟了。”
声音愉悦,却在男孩耳中却是异样地刺耳,他极其不高兴的瘪着嘴,明亮的眼睛含着泪水,“那爹爹不爱我了?”
花暮容无可奈何,“爹爹爱我,爱你,爱所有人。”花暮容不得不说,她的父亲的爱没有人可以承受,她的母亲承受不了死了,也不知道现在这个转正的姨娘能不能承受的了?
“大小姐大小姐!”下人极其惊恐地叫着花暮容,从华苑里跑到花暮容的住处,跑的极快,不时还踉跄一下。
花暮容撅眉,严声厉色道:“什么事情那么急?你这样做还不把我们家的脸给丢尽了!”
下人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是是……奴婢知错。”那下人犹豫了下,道:“大小姐,夫人难产了!”
下人口中的夫人正是花暮容刚刚说的姨娘。
花暮容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怎么会……
旁边的清溪神色也是不好。难产!难产!母亲就是生他血崩而死的!
花暮容下意识扫了眼旁边的清溪,攥住清溪小小的手,勉强定了心神,扬声道:“然后……然后呢?”
下人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夫人喊着要侯爷!”
夫人对他们这些卑微的下人很好,也不知道侯爷怎么想的,在夫人临盆之际带兵守卫边疆地区。可如今,夫人难产,而侯爷依旧远在边疆。连这个当下人的也为夫人感到心酸。
花暮容的身子摇了摇,死死咬住发白的嘴唇。现在去找爹爹断然不可能了,只有……
“大小姐?!”
“大姐!”
花暮容甩下原地的两人,大步流星地走向华苑,速度很快,没有往常那样莲步轻移。
还没有走到华苑,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叫声,以及喊着爹爹名字的声音。花暮容有些烦躁,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母亲也同这样一般。而那是,爹爹却因为进宫错过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花暮容有些抗拒这样的情景,心中酸楚。
但是,她没有办法拒绝,因为里面有个痴情女人。
她已经忘了如何踹开华苑的大门,如何盯着下人惊异的目光走进了房间,如何朝着自己几近崩溃虚弱的姨娘大吼一定要坚持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的自己一定目眦欲裂的丑陋样子。花暮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生气,是不是见到姨娘如同那日母亲一样的软弱呢?
不过,没有关系了。她亲眼看见姨娘生出的是男孩,皱巴巴的,嗓门很大。她那是似乎颤抖着全身,怀着抱着的孩子哭的很大声,不知道自己的诞生差点要了眼前妇人的命!
她看着姨娘在生产过程中的神色很激动,很期待,很害怕,却唯独没有对爹爹的怨恨。她想,是不是那是的母亲也像这般?
那时,她才十一岁。
对于花暮容来说,真正深刻的记忆并不只有这些。
她还梦到自己的家被抄了,全死了啊!只留下他们三个遗孤。
那一年,她被封为郡主,远嫁西域。
那一年,她两个弟弟被送到雁门关,被迫带兵打仗。
可怜她两个弟弟,年龄那么小。
那时她十八岁。
清溪九岁,清无五岁。
……
一觉醒来,花暮容竟然觉得时间过去了那么长,眼睛竟感到酸涩,是不是她哭了?
她已经被褪去外衣,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而旁边的发热体……花暮容眯起眼睛,慵懒地如同一只肥猫一样,缩进流云宽广的胸怀,一双被汗弄凉的手顺着衣领滑进流云的衣服里,双手捂着暖哄哄的肌肤。被流云抱在怀里,泛冷的身体又有些暖和了,又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当流云醒来,花暮容已经睡着了,脸贴着他的胸膛,睡得很死。感受到花暮容的双手正没有一点空隙地贴着他的腰,而上衣已经大半被扯开了。流云莞尔,一看就知道是花暮容睡冷了拿他捂手。看着花暮容睡得香,流云也不好把她丢到一边,自己穿衣服起来。他只宠溺的环着花暮容,就这样陪着花暮容躺着。
等她什么时候起来,他便起来吧。
当皇甫雨希端着铜盆,准备叫花暮容起来。然后,她就看到睡在软榻上抱做一团的两人。她没有尖叫,只扬了扬眉,把铜盆放在一边。
走到软榻前,却意外地发现了流云醒着。“哦?建康宫宫主抱着美人还躺着呢?”声音带着股讽刺,说来也不怪皇甫雨希嘴贱,谁让这个流云太让人讨厌了,说好的好生招待她,结果呢?让她当他妻子的婢女,开什么国际玩笑!
流云懒得理她,只低头看着花暮容。
皇甫雨希有些理解,毕竟她刚来地那些日子流云并没有来花暮容这里,如今见到了自然要好好亲热一番,这算不算小别胜新婚?
她以为流云不会再会理她,谁知又过了一会,流云突然沙哑着嗓子说:“最近让药师你伺候阿容,真的对不住。”
皇甫雨希想要狂揍这个流云,知道对不住还这样做?皇甫雨希冷声道:“要知道尊夫人可难伺候了!”
此话不假。
记得有一日,她看着满院的忽地笑感到诧异,便开口问花暮容,“怎么那么多忽地笑?”
“我种的。”
“可是忽地笑全身是毒。”
那女人竟然抬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她说:“你别摘不就得了?若不是真有人死命让你摘了忽地笑然后塞进嘴里?”然后,她又加了句,“药师你是不是心智不同于别人才被选中当药师的?”
天知道那时候皇甫雨希简直像捶胸痛哭,她做了什么孽啊!然后极力忽视花暮容那怜悯的眼神……
天杀的女人啊!为什么要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痕迹,要不然她的一辈子可以说的上是完整了。那时,皇甫雨希心中说道。
谁知,那流云的回答让皇甫雨希又一挑眉,想要把流云给活剥了!“阿容本是郡主,难伺候是自然。”
感受到怀中的人在微微发抖,流云轻拍花暮容的背脊,“若是阿容嘴毒了些,那请药师忍耐即可。”
皇甫雨希简直觉得自己跟牛说话,这人怎么话就说不通呢。于是,也不管自己是否在别人地盘,别人的家,大刺刺地靠坐在一旁,凉凉道:“我真不懂宫主怎么想的?”
“想让药师见识一下建康宫的风光。”流云极快接过话。
皇甫雨希愣是忍住,咬牙切齿道:“好好好,见识风光!”
在皇甫雨希和流云一番对话下,花暮容成功从流云怀中抬起头,满眼懵懂,可是说的话却是无比清晰,“药师,你先出去。”
皇甫雨希求之不得,她觉得要是在呆一会,她可能就被流云给弄疯了。只有亲身体验才知道,正常人跟思想不着边际的疯子说话,也会被潜移默化的。当然,皇甫雨希不想这样。
“流云,陪我到生命的最终点吧……”花暮容勾起一抹笑意,捧着流云的脸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流云毫不迟疑地点头。
花暮容淡淡的笑起来。
这不只是一句话,更是一个诺言。
……
“花夫人,你这样不冷么?”皇甫雨希又问了一句,虽然花暮容的身体与她无关,但是流云上午曾经说过要好好看着花暮容。
花暮容自从中午和那个建康宫宫主起床吃了午饭以后就一直坐在这个亭子上面。
虽然说这个亭子地面铺着厚厚的丝绒,但是毕竟昨夜下过雨,这丝绒下人们还没来的及打理干净。所以,丝绒上有层水汽。
花暮容就这么坐着,夸张的红色裙摆洒开,丝绒是鹅黄色的,与花暮容的红裳颜色分明,划分了极其陌生的界限。花暮容面朝东方,她的头发没有梳,就这样散着,同她的裙摆一样,也洒了一地。
“药师。”
“嗯?”
“东方很好看吧?”
皇甫雨希有些戒备,怎么这个花暮容与平常有些不同?
花暮容双手相合,满目萧瑟,“那里有我的国家……”有我的弟弟,有我的过去。
皇甫雨希就站在一旁,死活没有说一句话,就让花暮容沉浸在她的世界。
“喂。”
这一声拉回来皇甫雨希神游的思维,不过语气不如刚刚那般柔和,倒有些漫不经心的气味。
花暮容扭过头,半张脸隐在影子中,她神色从容平淡,“药师啊,你在建康宫就别想苗疆的事情了。”
嗓音很好听,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温润,可是皇甫雨希的背止不住地发冷汗。
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花暮容又道:“若你不听我的劝,那么鬼眼的出现相信会让药师很激动。”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勒出如同山水画那般恬静淡雅的笑容。
对于花暮容,皇甫雨希感到奇怪,觉得这个人好像人格分裂一样。其实昨晚她见到纪然和清月二人的时候就产生了刚刚花暮容所说的想法,只是还那样实施,便已经扼杀在摇篮里了。
皇甫雨希闭上眼,低低一笑。笑容包含了太多无奈以及对未知未来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