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也算是纪然来到这夏沁第一次出去。
皇甫雨希说:“纪然,今日便不上课了,我看着你老是这几件衣服,也该添新了。”
纵然纪然百般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出来。
进了一家布庄,只不过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人,外面却闹腾得很,不由让纪然奇怪。
那老板一见有人来,一张脸笑的像一朵花一样。“姑娘,买什么?”
皇甫雨希同样回笑,语气柔和而不疏离。“给我瞧瞧颜色素一点的,不要太花哨的布匹。”随后对纪然道:“你到处看看要什么布,只管说,我买便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就把所有东西买齐。”
纪然颔首。
皇甫雨希翻着老板拿来的几匹布,低声对清月说:“今天什么日子?”
清月想了想,“太后寿宴,所以表小姐和老爷一大早便出了门。”
皇甫雨希若有所思,“难怪今个出来也不见他在我耳边唠叨。”
纪然顺着货架一排排地看去,虽然有些布匹的材质好,但是花样却是他不喜欢的。
便如此依次看去,最终目光定格在青底绣着细碎兰花的绢布,一下子身体僵硬。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绢布花样,如今却在这夏沁再次见到,纪然只觉得五味陈杂。
记忆中,母亲喜一青衣,坐在古树下的秋千上,美丽典雅,可偏生这样的人,是父皇不喜爱的。
那一夜的记忆似乎也被揭开,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你乃孙家唯一的后代,就是天下人要你死,你也给母妃我活着!”
那一夜的他,如此幼小,却懂得天下人走茶凉之情。
次日早上,母亲便自尽在醉天宫宫门之前,母亲依旧穿着她最喜爱的青纱便死了,毫无生色的脸上挂着淡笑……
那日早上,他仰头,看着母亲的尸体在风中微微摇摆,似乎背脊异样的火辣辣,蚀入骨髓。
他知道,只有他活着,才能为孙家报仇,即便身心有多痛苦。
痛苦,不要抱怨……
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弱者没有抱怨的资格,而强者不屑抱怨……
纪然看到母亲悬挂于宫门,觉得,他被全世界遗弃了。
纪然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的一切是否有价值。
无数次,绝望淹没了他。
为什么这条路那么长,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
……
“你怎么哭了?”
纪然死死盯着绢布,只觉得自己的背似乎挨了千万针一般疼痛,最终是淡淡开口,“没什么。”
皇甫雨希若有所思,“那是春璃的布,据说一匹千金。”
纪然不语。
“若你放不下这布,我帮你买了就是,何必因为价格而哭鼻子?”皇甫雨希笑呵呵的回答,三言两语便说清了刚刚纪然的失态。
纪然恍然,呢喃道:“这布……”他不喜欢,只不过透过青纱布绢想起了往事罢了……
皇甫雨希淡笑,“老板,把这个和我刚刚挑选的送到皇甫府,到时候管家自然会结算费用。”
布庄老板习以为常,“知道了,晚上之前一定会送到的。”
皇甫雨希打了个呵欠,脑子还有点晕晕的,开口对着清月说:“走,咱们去满月楼等兔子。”
“知道了,那下午回去还要睡一会么?”清月有些迟疑。
“那是自然,那酒劲老大了。”
说完,便一人率先出了布庄。
满月楼,在繁荣的夏沁中是比较普通平庸的,但是有些达官贵人偏偏爱去满月楼,或许酒楼中的装饰清雅秀丽,那躁乱的凡心也平定几分。
自此,便有了一句,“若要定心神放松,便去满月走一遭。”
皇甫雨希翘着二郎腿,那腿还一翘一翘的,手上把玩着刚刚买来的纸扇,整个上半身都斜斜地靠在桌沿。
用水染的话来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猴子都比你强!
纪然或许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摔跤了。”
皇甫雨希抬眉,笑的百花齐放,十分之灿烂过头。“没事,又不是你摔。”
纪然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还是皇甫雨希教他的,也不知道她那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告诉他的,是不是就希望他有朝一日用这句话骂她?
皇甫雨希噔的一下跳起来,便要走向满月楼门口,期间还对纪然道:“把你弄歪了,我岂不是占了便宜?不说了,我去捉兔子咯,你让清月点好菜坐在位置上等我。”
纪然甚是郁闷,随口应着:“知道了。”
皇甫雨希站在门口,瞧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掂量着时间。
在人群当中,那个女子很显目。苍白的脸,鸦色的鬓,紫色华服,玉佩玎玲,宛如镜花水月般虚幻。
“姑娘您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呐。”
苏绣年倒是有些奇怪的看着突然搭讪的的人,只处于礼貌,“谢谢。”
皇甫雨希挑眉,指着身后的满月楼道:“那么绣年姐姐不知道可否与我一起吃一顿午饭?”
苏绣年撅眉,“你到底是谁?”
一直被忽视的少年闪着黑黝有神的眼睛,一脸笑嘻嘻的插嘴,“哎呀,绣年姐姐记性怎么那么不好,这不就是皇甫家的独女皇甫雨希么。小时候不是还和你我玩耍过呢!”
那少年浓眉大眼,长得甚是俊秀,穿着浅梨木色的长袍,上面绣着曲延弯转的华丽纹案,高贵大气,腰间挂着暖玉,缀着的流苏随少年的动作微微摆动。
皇甫雨希诧异地看着顾小白,手一直转着纸扇。随后也回道:“你一直在这里?”
少年扬起眉毛,趾高气扬,“废话!小爷我一直在这里!”
话音刚落,皇甫雨希笑出声,而一旁温婉如玉的苏绣年也忍俊不禁。
“你们活见鬼了?”
苏绣年轻声呵斥:“胡闹,说什么傻话。”可是声音依旧带股子笑意。
顾小白闭了嘴,没敢吱声。
皇甫雨希调解了下情绪,嘴角绷的紧紧的,生怕她又不争气的笑出声来。“绣年姐姐,我刚刚在满月楼占了位子,干脆和我一块吃了得了。”
苏绣年微微莞尔,“倒也好,小白快跟上。”
站在街边的顾小白依旧苦苦寻思刚刚莫名场面,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皇甫雨希拉着苏绣年,熟络道:“这是苏绣年,绣年姐姐。”
纪然象征性打声招呼,“苏姑娘,我是……”
“是小然,被我家小姐捡回来的!”清月在一旁笑着,一手搭在纪然的肩膀上,手指微微用力掐着纪然。
蠢货!别说出真名!
清月笑,眼眸满是警告地看着纪然。
纪然把清月的手拍开,不予理会。
皇甫雨希打圆场,“好啦好啦,绣年姐姐快坐下吧。”
苏绣年点头,刚刚坐下,便撇开脸,掩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蛋染上几分红晕,止下声,却依旧身子颤抖,就连耳朵也泛红了。
“绣年姐姐,你何必忍得那么难过,咳出来便是。”
苏绣年还是忍不住,快速从腰间抽出一条丝帕放在嘴边可起来,同时也轻摇头,“旧疾,没办法。”眼眉间流露出不可表述的忧愁。
“据说吃些梨羹会好点吧?”皇甫雨希想了想道。
“苏姑娘和小姐你们先等等,我去问问那边有什么买梨子的。”
纪然嗤笑,“梨七八月才成熟,你这个时候能在哪里找得到?”
清月讪讪。
“皇甫雨希!”顾小白此时气势汹汹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引得酒楼的客人频频关注。
“干嘛呢?”
“你敢骂我矮!?”顾小白浓眉都拧在一起来。
皇甫雨希转手用扇子敲了一下顾小白的额头。
“哎哟!”
“小白啊,你那么矮,为什么不让我说呢?”
顾小白气的火冒三丈,气的要死要活,“呸!我比你小三岁,个子自然没法比。不像某人,睚眦必报,过了那么多年了还记着仇!”
皇甫雨希哑然。
苏绣年开口,“小白和雨希都老大不小的了,还吵吵嚷嚷让人看了笑话。”
顾小白冷笑,“看着绣年姐姐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皇甫雨希回了一句,“好听话的小白哦。”
纪然抿着茶水,看到了苏绣年的无可奈何,看到了顾小白和皇甫雨希的唇枪舌剑,问一旁看热闹的清月,“他们什么关系?”
清月眉飞色舞,“是对从小的冤家,记得刚刚见面的时候,小侯爷无意间跘了小姐一脚,然后就每次见面就这样,但每次都有苏姑娘的中间调和,所以也没怎么样。”
“小侯爷?”
“是的呢,他的奶奶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惠文长公主。”
纪然了然,那个长公主纪然略有所耳闻。
菜上来了,简单的五菜一汤。
顾小白不屑,“这是人吃的么?”那么样式简陋,一点都没有食欲了。
皇甫雨希倒是先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道:“我就特地让清月点了几个老百姓常吃的几道菜,就当体恤民情吧,你也别挑剔了。”
苏绣年听到顾小白的话,严声厉色的教训着,“小白,话不可那么说,什么是不是人吃的,当年先皇带兵打仗吃的可比这还简陋!”
作为顾小白的老师,苏绣年觉得顾小白有这种想法简直是腐靡的。
皇甫雨希在一旁煽风点火,“嘻嘻,都说天生浓眉大眼的男人苦,是武将,怎么在你身上一点也体现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