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过了饭,月清辉随着母亲带着行李早早来到官塾,与母亲约好午时见面,就自己进了门。
女侍引她穿过重重厅堂和院落,到了后院住处。
这个院子不大,连带着正房和东西厢房,只有十几间屋子,俱是小巧精致,月清辉被带到东厢最下手的一间屋门外。那女侍漠然的告诉她辰时上课,就转身自行离去。
月清辉见还有大半个时辰,就不慌不忙推开房门,这是个一间半的格局,进门迎面是一架木插屏,上面的花鸟图案已有些模糊,显是有些年头。
转过插屏,左手是小半间,算是个小阁,阁内东北角只放了一张木板床,床下一个小小的放衣物的旧紫红漆木箱,右手是整一间正房,有小阁两个大,摆设同样简单,一张紫红漆四柱四杆的架子床,角落里的旧木箱比左手小阁里床下的大些,不过多了张书案和书案旁不过三尺高的紫红漆木书架。
小阁和正房用一架八扇四季花卉屏风隔开。
月清辉有些疑惑,不明白那小阁子做什么用,难道这里的学生还有伺候的人不成?她转过屏风,来到正房,将行李放到架子床上。
很快挂好了纱帐,铺好了床褥,将换洗的衣物都放进角落的旧箱子里。又小心翼翼的将经史书籍等都放置在书架上,将文房用具一样样在书案上安置妥当。
不提月清辉自己在房中安置,只说秦浩知道月清辉的事情成了,心里也替好友高兴,昨日和月清辉说了一会话,晚上躺在床上就不免想起自己的前程。
她磨着母亲秦东与月家母女一起进城的那会,就打定了主意,定要留在青林县。她自小喜欢舞刀弄枪,愿望就是做个江湖游侠。
留在村里,一辈子也别想遇到个江湖侠客,青林县就不同了,这里是柳州府辖下的大县,又与领国封平国临界,来往商队众多,商业兴旺、市井繁华,说不定何时就能认识三五个江湖中人,找个侠士拜师学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第二日,月清辉上学去,她也溜出来,在市井中闲逛。
月家明眼看着女儿进了官塾的大门,见时辰还早,街上大半店家还没开张,就带着小六往客栈返。
小六一路喜气洋洋的,不时对月家明说些“若是小姐出息了,日后家中必会兴旺,倘小姐考了秀才,中了举人,就是玉家村中的头一份”的话,月家明知她的性子,只是笑,也不答话,让她自娱自乐。
一时到了客栈回了房,月家明总是有些不放心,就命小六将伙计找来,扔给那伙计五十文钱,让她只管说些官塾的新闻听听。
伙计一月的工钱不过半吊钱,全靠客人的打赏,才能养活一家老小,见不过是说说官塾的闲话,就有五十文,乐的不行,一时滔滔不绝。
月家明见她说的有趣,不过是说些学生的荒唐事和讲师的爱好怪癖等等,就不插话,只管笑着听,那小六是个活泼的,不免插些话,与那伙计,一来一往,聊得甚是开心。
月家明先还笑着听,后来就不觉皱起了眉头,她听着伙计的话头,这官塾的学生都是有书童的,那些学生的荒唐事情,也总少不了书童帮衬。
原来,这官塾中的学生家里个个非富则贵,象月家这样不过薄有家资的少之又少,每个学生的书童少则一人,多则五六人,有的学生自己就占了整个小院。
这些学生平日都被拘在塾中,无事不准回家,读书之余,闲极无聊,不免有些拉帮结伙,玩闹打斗之举,更有荒唐的,将那男孩扮了书童带进塾中淫乱,种种荒唐之举,不胜枚举。
小六听的稀奇,也为自家小姐担心,望了家主月家明一眼,问道:“难道塾中的讲师教授们也不管一管?”这也正是月家明疑惑的,她冲小六赞许的点了点头,细听那伙计的分说。
那伙计笑道:“塾中最有权威的教授,高高在上,怎会管这些闲事,主管各项的副教授们和授课的讲师们或有知晓一二的,也轻易不寻那闲气,下面的执事女侍们,不过照管学生们的日常起居,况且早就被那学生们用银子笼络住,谁肯将她们上告断了财路。何况,那学生们也乖觉,不敢出了大格。”
月家明皱着眉头,心说,这还不叫出大格,不免但心起女儿,自家本是无权无势,女儿又孤身进了塾,不曾带书童,只怕被别的学生小看欺负了她,就想着赶紧去买个书童来,给女儿送去,想着再多给女儿留些银子备用。
月家明不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己做了家主后又常年蜗在乡村里,不懂这里面的事情,大户人家和寒门小户的读书人有很大的不同。
大户人家中的书童,自打主人启蒙,就伴在身边陪读,那寒门小户的女侄有幸进官塾和书院读书,或是赶考,家中才临时买女孩充作书童。
月家明这时就开口问道:“不知这书童,何处去寻?”
那伙计虽不是读书人,见的读书人可多了,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看在刚才的赏钱上,倒没讥笑月家明是个土包子,殷勤道:“客人,这就要看您要寻什么样的?若是只伺候日常起居的倒也容易,只选家中那聪明伶俐的奴仆就行,若是要识字的,就有些难了,不如找个人牙子问问,有那犯了事的官宦家的年少女侄最好,若没有,就只能慢慢去寻。”
月家明见这伙计伶俐,说的清楚,就示意小六赏她,小六明白她的意思,从怀中又摸出十文钱抛在桌上对伙计:“这是我家主人赏你的,去找个人牙子来。”
那伙计收好钱,连连称谢的找人牙子去了。这边月家明已经想定了主意,若能买个识字的奴仆最好,若没有,就先让小六去伺候女儿,暂时充作书童罢了。
再说那官塾,其实并不收启蒙的小学生,有了基础后的学生才收,倒是不论年纪大小。
塾中的学生分了三等,一等是考校成绩最好的,人数常年定为二十人,二等其次,人数不定,三等的不必说是成绩最差的,人数也常年定为二十人。考校了月清辉的学问后,将她排在二等。
在官塾中念满四年后,一等的学生,径直晋为“秀才”,推荐到青林书院读书,月清辉知道了这里的规矩,不免摩拳擦掌,决心定要进那一等中去。
官塾中的课业设置无非是官府考试的那些,分为经义、诗赋、策论。
经义包括二史三经,《国史》《山川风物史》《儒经》《法经》《道德经》;诗赋包括《诗书》《词赋》;策论则没有课本,讲师不过讲些历年的秀才试题。
月清辉在西林镇私塾中,不过念了些皮毛。《儒经》不过是薄薄的一册书,这里的《儒经》则不然,分了三经三艺共六册书,分别是《礼经》《乐经》《书经》《射艺》《御艺》《数艺》,都是厚厚的一册,月清辉咋舌之余,明白为什么秀才难考。
南大陆纸张矜贵,书册难求,鸣雷国官塾中的课本是一批一批传下来的,月清辉手中官府发的书册,一旦出了官塾,就要缴回,使用期间不准损毁。学生们常要自己抄写一份,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轻易不给人看。
市面上有的,不过是些独本残章。
月清辉在私塾中的书册就是在书坊中买的,与官府发下来的一比,就是残缺的真品,内容倒是没错误,就是少了许多。
凭着这套书册能考中秀才,那可真是人中龙凤了。
月清辉不由得暗忖私塾误人,其实她真冤枉了私塾。私塾中的塾师教授学生总要由浅入深,她离开时,手中的书册尚未学完,就没见塾师讲那书册上没有的,何况,要塾师倾囊而授也是有条件的,必要是入室弟子才行。
她若是多读几年,以她的资质,被那塾师盛梦祥收做入室弟子不在话下,只可惜她读了一年就匆匆离开,那就无可奈何了。
上午教授的国史,月清辉如今进了这青林县的官塾,象是老鼠掉进了香油罐里,念起书来如饥似渴,只觉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午时休息,随着同窗们吃了饭,就出了大门,见母亲月家明和家仆小六早就等在一旁。
客栈中的伙计找了几个人牙子,可惜没有识字的年少奴仆要卖,月家明只得罢了。
因书童要缴一半的束修学费,领着小六到官衙找了学政大人下面的执事,交了一百两银子,领了一块书童的玉牌,那玉牌只有月清辉玉牌一半大小,并不刻小六名字,只刻着“月清辉书童”的字样。
月清辉与同窗交谈,已经知道同窗们都有书童伴读,见了拿书童玉牌的小六就一点不惊讶。月家明又给月清辉留了些银子,叮嘱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月清辉领着小六回到院中住处,让她自己在那半间小阁中安置,又将银子放在自己卧房的箱子中。
小六不识字,知道家主让自己来陪读,不过是伺候小姐起居,若与其他学生打闹,做个帮手,不至让小姐吃亏。这时就快手快脚的收拾了自己的铺盖,然后伺候月清辉午睡。
见小姐睡了,又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下午上课用的书册,笔墨纸砚等,齐备了后,自己在外间小阁里看着沙漏,待时辰差不多,就将月清辉叫醒,梳洗一番,送她到前厅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