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辉在十八岁这年的四月,终于进了青林县的唯一一家官塾。官府办的平民读书的地方,除了官塾,就是书院。官塾收未考秀才的读书人,书院则只收岁考成绩优异的秀才。
每县、每城只设一家书院、一家官塾。
这样一来,想进官塾的读书人只有十之一二能达成所愿。若是没有门路,只能望之兴叹。
从前月家明没有门路,一直没弄明白怎么进官塾。
认识的人里,听说只有周鹏举的女儿和镇主家的嫡长女进过青林县的官塾。周家早已搬走;有了玉美人那档子事,没有能力给玉美人洗清冤屈就罢了,镇主家无论如何不能再去。
其他的读书人虽多,于不是读书人的月家明来说,根本没有门路接近。
最后,还是月清辉想起了西林镇的镇主家私塾的塾师先生。每到年节,月清辉都要到镇上看望老师,送上节礼,趁机问些问题,那老师不愧是有名的年高德勋,对她这个几乎算是被赶出私塾的学生,很是耐心。
月清辉提了自己想进县里官塾,却没门路的事,老人马上提笔写了一封信,说是自己的一个昔年同窗在官塾做讲师,让月清辉拿着信只管去找她,月清辉惊喜拜谢而去。
月家明得知后也惊喜异常,将家里托给父亲、叔叔和管家李成,带了两箱金银,就坐着马车来到了青林县。因王小六是个机灵能干的,就带了她来,那秦浩听说,也磨着母亲秦东说去长长见识,跟了来。
月家明一行四人先是住进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后,就着小六去打探官塾和官府衙门的位置。只一日,就打听清楚。
月家明带着女儿和小六,忙着买礼物送那塾师的同窗,就无暇顾及秦浩,秦浩乐的自己不受管束,每日里只在市井游荡,晚上却乖乖回来。月家明见她如此,便也放心。
月家明绞尽脑汁买好了礼物,让小六带路,就领着女儿月清辉找到官塾。那官塾位于青林县的南区,距离青林书院不远,中间只隔着三四条街,从大门外面看来,除了门上挂着一个写着官塾二字的牌匾,周围的院墙高了些,与普通大户人间的宅院差别不大。
将马车远远停下,让小六退到一边,月清辉上前扣了门,“吱呀”一声后,门开了,出来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老年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月家明和月清辉,冷漠的问道:“两位做什么的?可有玉牌?”
月清辉望了母亲一眼没吭声,月家明微笑的道:“大姐,我是送女儿进去念书的,请您行个方便。”
那老年女子一伸手,道:“玉牌!”
月家明和月清辉面面相觑,那老年女子不耐烦的道:“没玉牌,不能进。”作势要关门。
月家明忙拦住她,塞过去一小锭银子,道:“大姐,您行个方便,您说的那玉牌是---------?”
那老年女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见怎么也有二两,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一看就是不常笑,笑的很难看,道:“你们第一次来,有所不知,玉牌是官塾中所有教授、讲师、学生、执事的身份名牌,是由官府所发,没有玉牌,凭是谁,都不准进入官塾。你们还是先到县衙去取玉牌再来吧。”
月家明忙作了一个揖,笑道:“多谢大姐为我母女解惑,能否请大姐再行个方便,唤了讲师杜衡杜先生出来相见,就说故人之学生拜见。”
见老年女子面有难色,月家明忙又塞了一块银子给她,这块银子足有四两多,老年女子这才又笑道:“你二位暂且等上一等,我这就去院里找杜讲师。”她开门进去后,又将门牢牢关上。
月家明苦笑着摇摇头,对女儿月清辉道:“辉儿,你怎么说,那看门人不会就不出来了吧?”
月清辉知道母亲的意思,笑道:“娘,央人做事,与人钱财,倒也应该,我看她倒不敢贪了咱们的银子不为咱们做事,那可是六两多银子,我估摸她一年的工钱都没咱们给的多。”
月家明见女儿极懂世情,并不愤世嫉俗、不通俗务,暗自满意,点点头后,不再说话,和女儿月清辉静静的等待那老年女子出来。
两盏茶的功夫,门再次打开,那老年女子终于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女子,面白如玉,只是脸有些长,眉心两道竖纹,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向上挑,高鼻梁,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见就是个极其严肃的读书人。
她应该就是那讲师,杜衡杜子兰了,月清辉不待母亲指点,忙上前来,向这中年女子深施一礼,恭敬道:“杜先生,弟子有礼了。”
边把老师的信递过去,又道:“老师与先生已久不见面,甚是想念,特修书一封,托我送给先生。”
她果然是杜衡杜子兰,接过信,不忙着看信,先是上下打量了月清辉一番,然后问道:“你这娃娃的老师是哪一个?”
月清辉恭敬道:“我老师名讳上盛下孟祥,目前居住在西林镇。”那中年讲师这才有了些表情,略微惊讶道:“原来你是鸿图兄的学生,她竟就住在西林镇!”
鸿图是老师的字,听了这杜讲师的话,月清辉放下心来,看来她和老师真的很熟悉,这次进官塾想是能成。一旁的月家明也暗自放下心来。
因月家母女不能进官塾,三人就在大门口说了几句话,月家明唤了小六,将马车中的礼物拿出来,将礼物奉给杜讲师,那杜讲师并不推辞,接过来后,就又进了门去。
须臾即又出来,递给月清辉一封信,道:“这会我离不得这官塾,你和你母亲拿着我的信直接去县衙找县学政大人,取了玉牌就来,今日就能安排你进来。”
月清辉和月家明忙接过信,连连道谢,那门房一直杵在一旁,杜讲师瞥了门房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月家明一眼,提点了一句:“县学政大人一向清正廉洁,不喜学生零星贿赂,你们好自为之。”
月家明心领神会,再次道谢,暂别了杜讲师。小六赶车,月家明领着月清辉直奔县衙。途中,小六笑道:“家主,这杜讲师倒着实是个爽快人,想来小姐进这官塾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顿了顿又道:“我还是头回听说有做官的不收贿赂,这县学政倒是个好官。”
月家明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答她的话,对月清辉道:“辉儿,杜讲师说那学政不喜贿赂,你看如何?”
月清辉回想刚才杜讲师的神情话语,肚内暗笑,老师的同窗看起来严肃刻板,想不到还挺诙谐,对月家明道:“娘,杜讲师分明说的是学政不喜零星贿赂。”她在“零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月家明欣慰的笑了。转而对小六道:“小六,你一向机灵,这次却想错了,杜讲师的话妙就妙在那零星二字上,你若不信,只管瞧着就是。”
王小六也明白了过来,笑道:“家主,还是小姐聪明,我哪懂读书人打的机锋,想是那学政老爷不喜零星贿赂,只爱大笔的贿赂了。”
月清辉和母亲月家明都笑起来。因两人都有“求人办事,必要花钱”的心里准备,家里也不缺钱,对学政老爷的“爱好”都不如何痛恨。
果然,到了县衙,求见了县学政大人,奉上杜讲师的书信,又奉上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后,那学政吩咐下去,只两盏茶的功夫,就将玉牌做了来交给了她们。
月家明带着女儿月清辉谢了又谢,又到一旁屋里交了一年的束修:二百两银子,领了一套经史书籍,才长吁一口气,出了衙门。
小六早等在外面,上了马车,月清辉将那玉牌从匣中拿出来,细细观看,这玉牌通体青玉制成,长三寸,宽不过两寸,边缘圆润,正面刻着“官塾月清辉”,背面刻着一行大字“柳州府青林县”,又有一行小字“西林镇玉家村”,上端有一孔,显是能用丝绦挂在腰上。
鸣雷国玉矿稀少,好玉难求,就是这一块材质最普通的青玉,也要十几二十几两银子,为了彰显官塾的地位,竟凡是进了官塾的学生都给这一块玉牌。
如今,月清辉把玩着玉牌,想着官塾一年的束修竟要二百两银子,怪不得等闲人家的女孩进不去,这些银子够一般人家过十年,而这玉牌到手,前后足要八百两银子上下,不免有些心痛,转念一想终于能进官塾念书,心内隐隐有些兴奋。
月家明见女儿手中拿着玉牌,把玩个不停,知她心内欢喜,逗她道:“这银子没白花,好歹换回块玉来,辉儿你可小心,刚学政大人说了,若是不小心弄丢了或是破了,要打板子的。”
月清辉笑道:“娘,我知道,一定会好好看着它的。”闲话少提,再次回转到官塾门口,有了玉牌,那门房自是放她进去,将月家明和小六拦在外面,无奈,月家明和小六只得在不远处的茶馆等待,生怕月清辉出来不识路,找不回客栈。
月清辉进去后,自有女侍领了她去见杜讲师,杜讲师又带她拜见了官塾教授,领了一本塾规,又派女侍领着她各处转了转,指了上课的厅堂,又熟悉了官塾各处,就放了她假,许她明日再来。
三人回了客栈,一看塾规,傻了眼,原来这塾中的学生们平日是不准出塾的,吃住都在塾中,每日可于午时出外,每月初十、二十、月末放假一天,过年放假一个月,余者都要乖乖待在官塾院内,玉家村路途遥远,与家人相见,只有每年过年的一个月。
事已至此,月家明只得又整理了一遍月清辉的铺盖用具等,又再三叮嘱了一番,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