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辉带着林娇林倩和文氏兄弟,驾着自家的马车,一路无事到了西林镇。来到镇上,可能是天气日渐暖和,街道上的人流比往日多了些。月清辉只说,今日不许两个爷爷破费,自己付银子,文氏兄弟无法,只得答应。
五人先到了月清辉常去的一家书坊,这书坊不仅卖书,文房用具也是样样俱全。月清辉想着自己要重新进塾念书,因有砚台,墨却只剩小半块,就先细细选了几方墨,一打毛笔,又选了一个黄杨木雕的苍松笔筒,这笔筒拙朴大方,古意盎然,月清辉爱的很,又选了一个深橘黄色的琥珀山子形笔架才满意的罢手。
文氏兄弟选了两个砚台,一打毛笔,几刀白纸,又见有一对绿玉镇纸,长不过三寸有余,但通体碧绿,晶莹透彻,很是爱人,店家要价六十两,两人抚摩一会,终是舍不得买。
他们两人出身贫苦,后来虽然家里有了钱,女儿也给了他们好些私房银子,可是两人总是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倒是给女儿和孙女花钱从不心疼。月清辉见四爷爷和五爷爷这样,心知肚明,也不劝他们,只等他们出门后,她付了银子让店家将镇纸包好揣在怀里。
林娇和林倩是男孩,不识字,对这些也没兴趣,在书坊中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候。到了衣料铺子,两人才又活了过来似的,满铺子转悠,不时笑着、小声议论着铺子里的布料。
这是一家新开的绫缎铺子,店面很大,里面的绫缎都是别家没有的,颜色鲜亮,纹样也新,月清辉知道两个爷爷只怕又舍不得,因素知他们的喜好,干脆自己做主,给两个爷爷选了一匹绛紫的交织绫、一匹樱桃红的芳叶素绫、一匹鹅黄色的古湘缎、一匹银红的妆花软缎。文氏兄弟待要不要,又拗不过孙女。
月清辉又招手唤林娇林倩过来,问两人喜欢什么料子,他两从没出过门,一路上就频频掀了车帘子看外面的景色,到了镇上,眼睛更是不够使,看什么都新鲜,见月清辉问他们,两人都红了脸,林娇小声道:“月姐姐,这些料子都好。”林倩也细声说:“月姐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些衣料子。”
月清辉笑道:“月姐姐今日带你们来,就是想给你们买些裁衣衫穿,你们不懂料子,月姐姐懂,说说你们喜欢什么颜色?”文氏兄弟也在一旁说道:“小娇小倩,你们月姐姐会帮你们选料子,你们就说说喜欢什么颜色的?”
两人年小,都喜欢颜色鲜亮的,月清辉指了一匹桃红的交织绫、一匹嫩黄的芳叶素绫、一匹葱绿的古湘缎、一匹丁香色的妆花软缎,又买了两匹宝蓝和石青色的古湘缎给林天柱。店家见客人一口气买了十匹中上等的丝织衣料,乐得合不拢嘴,早让伙计将衣料搬上马车,几个人出去时,送出老远。
林娇林倩见月清辉为他们花了好些银子,不由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欢喜,喜的是月清辉舍得花银子给他们,惶恐是因出来之前,母亲和父亲都叮嘱不许随便向月清辉要东西,怕回家后被母亲和父亲教训。月清辉是个心思细密的,见林娇林倩的样子,就猜到几分,笑道:“娇娇、倩倩,别担心,回去我自会和林姨说,不会怪到你们头上。”
林娇小声道:“月姐姐,你真好。”林倩也红着小脸说道:“谢谢月姐姐。”文氏兄弟见孙女和两个小男娃娃的样子,忍不住相视一笑。
买完了衣料,月清辉赶着马车又到了银楼,文氏兄弟不肯下车,说自家有许多首饰,不肯再买,只要照看着车上的东西,让她们三人自去。月清辉无法,只得领着林娇林倩进了银楼,林娇和林倩手拉着手,亦步亦趋的跟着月清辉,伙计见三人虽然年纪都不大,后头两位戴着面纱,领头的人品俊俏、衣着华丽,举止又大方,不像一般人家的少女,忙迎了过来,林娇林倩知道月清辉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就死活不肯再选首饰。
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月清辉自不肯失了面子,指了两付精致的绞丝镶细碎红宝金镯子、两付松鼠抱果的银耳坠子、两只白玉钗、两朵粉红珠花、两支睡莲金簪子让伙计包了起来。又另包了一付玉耳坠子、一支珠钗,一支玫瑰金钗,准备送给小真。想了想,又给母亲月家明买了一支玉簪子,这才带着林娇林倩满意的出来,回到马车上。
时辰早已过了午时,五人都已腹中饥饿,因急着在天黑之前到家,月清辉和四爷爷、五爷爷商议后,没去酒楼,到旁边的糕饼铺子,买了两盒云片糕,又要了两碗水,几人在马车上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后,将碗还给铺子。见天色不早,忙忙地驾着马车往回赶。
快到西林镇口时,听得一阵凄惨的嚎哭声从前面远远传来,月清辉见前方五六丈远处,围了一大群人,马车越走越近,就听到围着的人议论纷纷,有的道:“这官差未免太不讲情面。”
有的道:“这犯人也太过凄惨,死在异地他乡,连个棺柩都没有。”
又有的道:“这也怪不得人,她不好好做官,连救灾的银子也敢贪,没砍了她,判个流刑就不错了。”
旁边一个老妇人摇了摇头,说道:“只可怜她的母父,千里迢迢陪着,不知吃了多少苦,看着都没人样了,本想着总会团圆,没想到没到地方,她先死了,只怕这老两口也活不成了。”
“这老两口还想自卖自身给女儿买棺木下葬,也不想想,谁能买这骨瘦如柴的老人啊,只怕买了他们,回头干不了活,还得再搭上两份丧葬银子。”一片乱纷纷,夹杂着哭声,还有呵斥声,真是嘈杂非常。
月清辉原本不打算上前,但她是个孝顺的人,听到说老两口卖身葬女,不觉心里一酸,可怜这老人的心竟不可遏止,只好将车停在一旁,跳下马车,扒开人群,走了进去,就见一边躺着个戴伽的犯人,三十多岁,许是大伙说的已经死了的那个女儿。
旁边站着一个官差,一脸的不耐烦,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一个边哭边说道:“哪位好心人,就买了我们夫妻吧,只要帮我们葬了女儿就行,以后我两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另一个哭着央求着官差:“官爷,您行行好吧,再等等,别把我女儿扔到乱葬岗去,一会就有好心人买我们了,您就当积德了,求求您,行行好吧。”
那官差呵斥道:“要不是看你们两实在可怜,我早就把她扔到乱葬岗回去交差了,还能在这和你们磨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没人买,再等一会,若是还没人买,我可就不等了。”那老两口哀求着看着围观的人群,竟磕起头来,片刻之间,鲜血就从额头流了下来,旁观的人群虽面露不忍,却没人出头买人。
月清辉一见两个老人额头流出血来,一股热血冲上头,想了片刻,大声道:“我买了。”她大步走过去,将两个老人扶起来,说道:“别磕了,我买你们两了,多少银子,说吧。”一时间,人群愣住,然后“哄”的一声大声议论起来。
两个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哽咽着道:“多谢小恩人,只要能帮我们葬了女儿就行。”那官差走过来,道:“这位小姐,你若是真能帮他们,就快着点,我还要到衙门报备呢。”
月清辉见这官差虽然不耐烦,却在这等了两个多时辰,不失为一个好人,就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官差大姐,我看你是个好心人,我年纪小,也不知怎么给人下葬,你就帮帮忙,好人做到底,帮他们把女儿葬了吧。”
又拿出二两银子,说道:“这银子是谢你帮忙的。”官差眼中一亮,接过银子道:“也罢,不是为你这几两银子,是看这老两口太过可怜,你这小姐又恁的善心,我就好人做到底,葬了这犯人。”
两老人对月清辉千恩万谢,又谢了官差,官差果然就在人群中雇了几个身材壮硕的女人,一会就七手八脚的抬来了一口厚板棺材,将犯人去了枷,两老人又给犯人擦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衫,装了进去。几个人抬着往镇子外的坟地走,月清辉见那两个老人摇摇欲坠,已经站不稳,就又雇了一辆马车,让两老进了马车,那官差也坐在里面。
一行人到了坟地,将棺材埋了进去,又立了一块石碑,那两老人在坟前哭得昏了过去,月清辉见天色已晚,只得和官差告了别,无法,只将老人放进雇来的马车,快马加鞭,向玉家村赶去。
一路上,月清辉对文氏兄弟道:“四爷爷、五爷爷,都是我多管闲事,耽搁了时间,现在天黑了,母亲定在担心咱们。只怕林姨也惦记娇娇和倩倩。”文氏兄弟虽然一直在马车里没出来,但也将外面的事听了个大概。
文依依说道:“你这孩子,这哪是多管闲事,这是行善积德,你做的没错,你母亲知道也不会责怪你。”文依兰也道:“是啊,辉儿,那两个老人恁的可怜,你做的对,你母亲和你林姨都不会怪你。”
林娇和林倩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劳累颠簸一整日,十分疲乏,已经沉沉睡去。
回到家,已经戌时末,林天柱和月家明见她们回来,松了口气,月清辉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月家明和林天柱果然都道她做的对,并未责怪。
不说这边月家明和文氏兄弟安置那两个老人,只说月清辉给了那车夫半钱银子,谢她这么晚能接了这趟活,车夫连连道谢而去。
月清辉又送了林天柱和林娇林倩回去,将那六匹软绫和软缎搬到林家厅堂,将首饰也放在八仙桌上,林天柱埋怨她又破费,月清辉笑道:“林姨,几日后就是您的生辰,只礼物提前送了来罢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月清辉辞了林天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