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不准行商是鸣雷国历代的规矩,但是官俸根本不够用,别说花天酒地,就是多纳几个侍儿就要喝稀粥度日,买大宅子那是想都别想。
不过上有规矩,下有办法,为了赚银子,官员的家人经商的大把,有些干脆就贪了民脂民膏,因此官员们的私宅大都屋宇连绵,不怪月清辉如此想了,只怕大部分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月家明毕竟是大商贾的女儿,当年她娘没少和官府官员打交道,官商勾结,以权谋私见的多了,月家明耳熏目染之下,对里面的猫腻知之甚多,这时自然笑女儿天真了。
月清辉脸涨的通红,直直的看着母亲道:“娘,若是做官都要贪百姓的钱,我宁可不做官。”
月家明抚了抚女儿的头,叹道:“孩子,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做官不贪钱,官只怕是做不长的,若贪了,又良心有亏,你不做官最好,只是念书还是要好好念的,日后考不上秀才,那最上等的绫缎丝绸都穿不得,看到刚刚的那个小厮了吧,只怕还没她体面呢。”
月家明确实不想让女儿做官,又怕她自此灰心不肯好好念书,就说了这一番话,旨在激励她上进,效果果然很好,月清辉嘴一撇,道:“娘,你也太小看女儿了,女儿怎么能没个小厮有体面,我准能考上秀才。”
月家明暗暗好笑,面上却严肃的道:“好,辉儿,娘就指望你了,好好念书,给娘考个秀才回来。”
待到九月二十九,照看月清辉的人到了,原来就是那秦东侍夫百蓝的亲侄女百湘,她带着夫侍一起照看月清辉。百湘已经在西林镇扎下根,因她不要秦东的资助,一直给人当伙计,先是在酒楼,后来又到布庄。后来又娶了同在布庄当伙计的同事的独子做正夫,日子过的很是清苦,那正夫贤惠,两人倒也恩爱。
月家明当日与秦东说,只要能照顾好女儿,情愿一月出伍佰铜钱,一千铜钱是一两银子,伍佰铜钱就是半两银子,这比在布庄当伙计多得多,秦东很敬佩百湘的为人,就向月家明推荐了她,月家明找到百湘,百湘刚好与布庄的约满,不由大喜过望,马上答应了下来。
两厢见了礼,百湘两口就在另一间房子安置了下来。月家明先付了半年的银子,又另外拿出一两银子的米粮费用,给了百湘,说是半年后再给,若花用不了剩下的就给她夫妻二人,百湘谢了她自去上街买米买菜。
当晚,百湘的正夫杜萍一番忙碌,做了四道热菜,两道冷盘,月家明和月清辉都赞不绝口,月家明自此便放了心。
镇主家的私塾位于大宅北院墙外的一个独立小院里,前厅是一间轩厅,宽敞明亮,私塾就设在这里,后院是塾师先生家小住的地方。十月初一,月家明和月清辉早早就起来,吃了早饭,就到私塾院外等待,辰时一刻,院门打开,两人进到院里,因塾师已知今日要收个新学生,已等在轩厅里。
早有女侍引着两人进了厅堂,月家明与塾师先见了礼,然后奉上拜师礼。那塾师先生是个积年的老举人,三十岁中了举人后,数年不第,五年前被镇主请来执教自家的女侄们,如今已六十有五,她才高德勋,是西林镇私塾先生中一等一的人。
月家明和月清辉一进厅里,她就打量了二人一番,月家明倒罢了,一看就是学生的家长,月清辉跟在后面,显然是要拜她为师的学生,不免细细打量,她见这学生年纪不过十四、五,身如青枝,发如浓墨,眉目俨秀,面庞虽略显稚嫩,美姿容已初露峥嵘,又见她举止斯文大方,心下就有些欢喜。与月家明寒暄几句,收下了拜师礼。
因是女儿初次入塾进学,塾师又是远近闻名的举人,月家明当初对这拜师礼很是斟酌了一番,又四处向人打听,才定下了礼物:两锭雪花白银,一锭十两,一匹上等古湘缎,一匹上等交织绫,家底十去其五,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小地方的拜师礼大抵不过一、二十两银子,那先生见这礼物怎么也得五十两上下,心里满意月家对自己的尊重,示意一旁的女侍收好,就领着月清辉焚香礼拜,先是祭拜了天地,又拜了儒家先师,月清辉又向先生拜了,这时已是辰时三刻,月家明知道再过一刻,就要开讲,急忙告辞。
她走后,女侍就将轩厅外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放进来,月清辉坐在最后一排的书案后,静静打量这些同窗们,见她们之中,小的不过八九岁,大的十八九岁,同自己差不多十四五岁的女孩也有七八个,自己并不显眼,都坐好后,月清辉数了数,加上自己,一共是四十六个学生。
月清辉见有显是刚启蒙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就知道自己不必担心功课赶不上,果然,学生们是按照功课进度不同,排的不同座位,左手两排从前到后有十几个小女孩,俱是十岁以下,刚启蒙不久。
右手十几个则是年纪不等,但也俱在十四五岁以上,是进度最快的一群,月清辉之前被先生考校功课后,安置在了中间的一群,显是进度中等。自此后,月清辉日日进塾念书,因她刻苦,无论酷暑严寒,从不缺席,甚得先生的喜爱。
私塾是镇主家的家塾,里面的学生们俱是族内女侄们,或是求了人来附学的,人多,家里贫富不均,关系有远有近,不免分了三六九等。
月清辉原先住在村里,接触的人不过村里有限的几个人,可以说只是个不懂世事、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农家小姐,自来到西林镇念书,接触了百湘夫妻和私塾里的这些大小同窗们,可说是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深知自己能来念书殊为不易。
她私下无事时,算了一笔帐,发现不提食宿银子,只这每年的束修和四时节礼就得七八两银子,她知道家里除了日常用度,每年不过能存三四两银子,母亲为了她读书,已是要倾尽所有,就轻易不肯与人拉帮结伙的胡闹,只是一心念书。
那些大小学生们知道她靠了镇主嫡长女的宠夫的关系来的,也不敢轻易欺负于她,如此过了两年,月清辉的学识已经得到先生的夸奖,赞她再过两年,就能去考秀才试了。而这时,月清辉已萌生了去意。
前些日子,塾师先生不慎感染了风寒,塾里放了几日假,她回家后,不经意听到母亲与爷爷们的对话,说是家中所有存银不过二十余两,可勉力让她再读一年,只是读完了,却没有考秀才试的盘缠,月家明对着文氏兄弟很是叹息了一番,说了些自己无能累及女儿的话,月清辉很是伤心,伤心自己竟让母亲如此难过,就暗下了决心,找个妥当理由离开私塾。
她忖着自己不如在家中研读,若有疑问,厚着脸皮去私下求教先生,论先生对自己的喜欢,只怕也能指点一二。过得几年,家中再存些银子,就能去考秀才,岂不是好,也免得母亲暗自嗟叹。想定了主意,私塾重开后,她就一直找机会与先生辞行。
谁知这日,先生考校了功课后,又将素日不肯好好念书的一个王姓的学生罚了,夸奖了几个好学生,月清辉也在其中。中间休息的时候,学生们大都到院中玩耍,见先生去更衣,那王姓学生竟来到月清辉桌旁冷笑道:“月清辉,你少得意,功课好有什么用,不知你卷铺盖离了这里,先生是不是还能记得你这得意弟子!”
月清辉大惊,不为别的,只想着,自己想离开私塾,并未和人说起,她怎知自己要走,不由一时愕然,没有说话。
那王姓学生不由又冷笑几声,甩袖而去。她本是镇主族内亲戚,人品不佳,平日惯会抬高踩低,先生有所风闻,不喜她为人,对她不假辞色。她见月清辉等几个好学生得先生宠爱,一向妒忌,但之前从未与月清辉过不去,不知今日为何,竟挑衅起来。
月清辉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理她。谁知第二日来学里,就见学生们三五一堆,窃窃私语,不时还哄堂大笑,见她来了,对她指指点点。中途休息时,一向和她交好的几个学生凑了过来,吞吞吐吐的和她说了一事。
原来村长的庶子,镇主嫡长女的侧夫偷了人!还有了孩儿!就在前日事发后,孩儿的母亲自尽,村长的庶子和孩儿被赶出了家门。
私塾里的学生,互相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月清辉是镇主嫡长女的侧夫荐来的,学生们都知道。那王姓学生本是镇主嫡长女正夫的亲戚,前日晚,随母亲去见那嫡长女的正夫,知道了这事,明白月清辉靠山已倒,昨日被罚嫉妒之下,就向月清辉发作了一番。
她将这事在塾里散布得人人尽知,与月清辉交好的几人见她一脸愕然,显是不知原委,怕她吃亏,就趁着休息告诉了她。
月清辉很为村长的庶子担心,男子偷人,不被处死,回家也没好果子吃,可心里又有些窃喜,这回有理由离开私塾了。当初,是镇主嫡长女允她来附学,现下出了这档子事,不如借机自行离去的好,省的被人赶出去,面子上不好看。
她于是当日就拜别了先生,先生叹息一回,又安慰了她几句,和几个交好的学生辞别,由百湘夫妻送回了玉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