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问明缘由,啼笑皆非,现今与当日大有不同,她已有女嗣秦浩,对陈湘的恶感自是早已转淡,没想到宠侍竟因不敢提及陈湘被逼得要自尽,于是好生安慰百蓝一番。
那陈湘当时一吓,不假思索就拔腿逃走,等喘匀了气仔细回想,想起那几个男子嘴里喊着‘捉奸’等等的话,她如今已大了,又在外面市井中流浪了许久,于世情知之甚深,不由跺足叫苦,知道自己是被当成叔叔的情人了,自己跑了,只怕叔叔要遭殃。
一咬牙竟又回转到秦家,径直求见秦东谢罪,秦东唤了百蓝出来,百蓝听闻陈湘为了自己回返了来,百感交集,在堂上抱住陈湘痛哭失声。
秦东让她二人自行叙述离别之情,百蓝将当年的前因后果都讲了给陈湘听,陈湘大恨,深以陈姓为耻,执意改为百湘,立誓自此做百家后人,奉养百蓝。百湘重新见过了秦东,秦东不想她如此爱憎分明,大为佩服,摆酒设宴好生款待一番。吃过酒后,百湘推辞了秦东给的银子,说到西林镇找营生就告辞而去。
秦东慨叹着将这一番前因后果都细细讲了一遍,月家明听得连连嗟叹。
再说文氏兄弟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容颜已复,月家明也再没犯过大病,偶尔发个小热,咳嗽几日也就好了。林天柱在转过年的八月初,先后得了俩个儿子,两个孩子相差不过几日,她大喜,起名林娇和林倩。她坚持房事前喝已经剩下不多的金背银花蚂蚁酒,预备着一股劲再生几个女儿。又把春兰、红雨和青缕都升为侍夫,到镇上衙门记了档,春兰和红雨意料之中,并不讶异,青缕却惊喜异常。
时光荏苒,一转眼,月家来到玉家村已经四年,月家明每隔几日依旧和林天柱进云雾山采药,第一次进山的幸运没有再降临,再没采到值钱的药材,一年下来,除了吃穿用度和摊派的赋税银子,好时不过存个二三两,差时只能存几百个铜钱。好在有第一次进山赚的一笔银子压箱底,月家明也不在意,只是恬淡度日。
已经七岁的月清辉与隔壁秦东家的女儿秦浩早就结为玩伴,因秦家人口多,关系复杂,月清辉去了几次就不耐烦,于是常使秦浩来自家玩。月家明规定早饭后,月清辉要读一个时辰书,秦浩来的次数多了,有时来的早,就常在旁边等月清辉。
月清辉见她比自己大了一岁,却不识字,难免炫耀,那秦浩平日虽只爱舞刀弄枪,却是个要脸的,这时也吵闹着要跟着学。文依依和文依兰见不过费些纸笔墨汁,孙女月清辉却得了伴读,很是欢喜,待秦浩比前更好。
月清辉跟着母亲月家明也常到林天柱家做客,她见林娇林倩才三岁,小小嫩嫩的,一摸他们脸蛋就笑,很是喜爱。秦浩比月清辉淘气的多,总把两小逗哭,就说他两太娇气,不喜他两。
士农工商,鸣雷国读书人的地位最高。童子八岁启蒙,可以去官府开的官塾,也可去各种私塾。官塾一是开销太大,二是每一县不过一个,普通人家没那些银子,因此官塾里大多是官家和大富子弟,但是好处也多:在官塾念满四年书,若塾师赏识,就可径直推荐到官中的各大书院,一旦进了书院,径直以‘秀才’之名记档,每月发给一定粮钱。
鸣雷国的秀才那可不得了,有两项特权:一是见官不跪,二是可着官丝。
除了见皇帝,哪怕是一品大员呢,秀才都可不跪,官丝就是平民不得穿的丝织衣料,如各色丝绸、软绢、最上等的绫缎:织花金绫、冰棱绫、青绮散花绫、织锦花缎等都是官丝,秀才只要有银子买,都能穿。
在书院读书满两年,可参加官府的举人试,再参加进士试,就可以等待官员职位出缺,作为官员候补。
进私塾的生员和没进书院的生员若要成为秀才,只能参加官府的秀才试。考中了秀才也不准径直参加举人试,要五年后才可参加。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一旦考中秀才,社会地位得到极大提高,整个亲族都与有荣焉。
因此鸣雷国只要家里能承担读书的花费,都要让家中女孩子念书识字,中了秀才固然不错,就是不中,也能看懂各种纸契、账本,不至被人糊弄。
秦东本着这个念头,想送秦浩去村里大户玉大福设的私塾做个小学生,哪知秦浩最爱舞刀弄枪,况每日里陪着月清辉,跟着文依依和文依兰读书识字,甚是惬意,又听小学生常被塾师打手心,就不肯去私塾受罪。
秦东见她考秀才当进士是无望的了,好在和月清辉玩在一起,跟着月清辉的两个爷爷也能认几个字,看个纸契、账本子足够了,就只好罢手不提。
月家明本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可惜从小缠绵于病榻,日日被束缚在宅中,不得动弹。如今身子骨已经大好,虽要时时进山采药,不免辛苦,但也悠闲自在,打算多存些银子留给女儿月清辉和两个老人,待女儿长大娶夫,自己寻访名山大川,云游一番,早就绝了进学读书、考进士当官的念头。
她自己如此,就不肯勉强女儿,只让女儿先跟着爹爹和叔叔念书,待得大几岁,稍懂了事,依她自己的意愿行事。
又过了一年,月清辉到了进私塾启蒙的年纪,她虽年小,却自己有主意,径自对母亲月家明说道:“秦姨隔壁家的玉逸群就在私塾念书,我听她说,塾师先生是个没考上秀才的老生员,她在里面不过识些字、念些经史,若考秀才,还得到镇上的私塾才好,若真是如此,女儿跟着爷爷们岂不是更好,还能省下每年一两银子的束修,等我大些,咱们家若有银子,不如到镇上去念,您看如何?”
月家明知道玉逸群是村长的孙女,她娘是村长的嫡次女,分家出来自立门户,家就在秦东家的隔壁,在私塾已经念了一年书,寻思她不过是个小娃娃,哪里懂得私塾好不好,想是她母亲和她说的那番话,她又告诉了自家女儿。
她见女儿小小年纪,说话有条有理,不禁心下欢喜,思忖着村长的女儿应是有些见识,想来真是如此,不如再存些钱,等女儿大些,去镇上私塾读书,就点头同意。她也想过送女儿去官塾,可惜官塾只在青林县里有一家,每年塾师先生的束修和食宿要一大笔银子,月家根本负担不起。
时光如飞逝去,一晃月清辉到了十四岁,她个性聪明沉稳,跟她娘月家明一样,不喜约束。村中的伙伴虽多,她依然和秦浩性情最相投,两人最是交好。秦浩十四岁已经开始跟着母亲秦东打猎,月清辉也偶尔和月家明林天柱一起上山采药。
这一年的九月,月家明求了村长,将月清辉引荐到了西林镇主家的私塾念书,说好十月初一正式进塾,如今还剩十余天正好做些准备。
月家明有些发愁,女儿到西林镇上的私塾,来回不便,只能住到镇上。租个住的地方不难,难的是找谁照顾女儿,父亲和叔叔又是男子,毕竟年纪大了,去照顾女儿,她是万万放心不下的,与秦东饮酒时就不免叹息了几句,哪知秦东却笑她不早说,向她举荐了一人。月家明大喜,和那人交涉不提。
九月二十六,月家明带着月清辉到了西林镇,在与镇主大宅隔了两条街外的葫芦巷里赁了两间房子,一间月清辉住,一间给照看她的人住。又买些日常用具,不过两日就安置得妥妥当当。月清辉能来西林镇镇主家的私塾读书,多亏了村长引荐,村长的庶子嫁给了镇主嫡长女做侧夫,是这庶子侧夫求了自家妻主,才促成了此事,因此,月家明免不得还要领着月清辉到镇主家里拜谢。
那镇主家的宅子甚大,两人从角门进去,到了二门,随着小厮穿过重重屋宇,来到内宅的一排东厢房门外,那村长庶子因避嫌,并不相见,只打发个小厮说,让月家明母女二人拜谢自家妻主就可,那小厮领着去见镇主嫡长女,那嫡长女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俊朗威武,只淡淡的寒暄几句,勉励月清辉好好念书,就有小厮来说镇主传唤,月家明领着月清辉忙告辞出来。
出了大门,月清辉对母亲月家明笑道:“娘,这镇主家的宅子真大,那小厮穿的也是上等软缎呢,我一定好好念书,日后也买个大宅子给您。”
月家明也笑道:“辉儿,你有这个志向自然是好的,好好念书没错,可是只凭念书却赚不来许多银子买这等大宅啊。”
月清辉疑惑的望着母亲道:“娘,好好念书就能考进士做官,做官不就有许多银子了吗?”
月家明哈哈大笑,道:“辉儿,你说的不错,好好念书考进士,做了大官就能有银子,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只这考进士里头就有多少龌龊勾当,考上了进士等着官府派官里头又有多少龌龊,何况当了大官也没多少银子,镇主这样的大宅是买不起的,除非她贪了民脂民膏,辉儿,你要做这样的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