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一箱箱一件件地送进清芷阁,替娘娘们送来贺礼的各宫宫女几乎要将明羽宫的宫门踩平。
清芷阁的门庭若市,梦幽阁的寂静冷清,就像黑与白、红与绿,对照那么鲜明。她路如雪永远只能是这宫中的一片绿叶,却连衬托清芷阁那朵红花的资格都没有。
皇后说:“今夜设宴为大漠王接风,大皇子与大漠王初次照面,万不可失了礼数。如今你已有了正妃,侍妾就不必再跟着出席了,免得失了体统。”苏芳仪的贴身婢女说这话时,一脸得意,她是有意来梦幽阁“传达”皇后旨意的。
“小人得志,看她得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爷的妃呢。”
看那得意离去的背影,芍药恨恨咬牙。牡丹推了推她,“小声些,小姐在里面听着呢。”
仅隔着一道窗纸,皇后的旨意,芍药的气恼,牡丹的劝告,路如雪都如雷贯耳。震得她的心撕裂般的疼,痛入五脏六腑,痛到骨髓,她却依然笔直地坐着。拿着桃木梳轻一下重一下地梳着胸前乌丝,只是双手有些不听使唤,总是抖得厉害。
有悦耳的乐声隐约传来,应是怡和殿里的宴席开始了。
路如雪推开窗扇,遥望远挂天际的明月,月光清凉如水,月下清冷的身影却不复存在。因为她来了,就算他在月下,也绝不会再形单影只。
“牡丹,天气怪冷的,你去热壶酒来吧?”
说冷,不过是想要喝酒的借口。今夜不醉,她如何能眠?却偏偏越喝越清醒,两壶裂酒落肚,非但毫无醉意,痛着的心也越来越痛。
许是痛到极致,这些天浑浑噩噩的意识竟陡然清明,这才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已经二月有余,也不知冷俊才将事办得怎样了?招来芍药问:“这些日子冷爵爷那边有消息进宫吗?”
芍药摇头,随后进屋的牡丹听到了话尾,接口道:“爵爷对小姐的事向来上心,此次这么久没消息,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牡丹的话让路如雪坐立难安。自苏芳仪到来,她无一日清明,竟忘了一件性命攸关之事。如果冷爵爷真的受她所累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如何向他的夫人交待?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正愧疚难当,随即转念一想。不对,冷爵爷乃世袭爵位,官阶不小且又是云国最大的货运商,他若有何意外,宫中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却也不能确保他真的平安无事,不能排除冷府对外封锁消息的可能。
怎么办?她要如何才能确定?
许健入内,一抱拳禀报:“姑娘,小路子公公来了。”
小路子是奉尧王之令送来了醒酒汤。路如雪很意外,那身在怡和殿之人是如何知晓她饮酒的?小路子答非所问:“爷还让奴才转告姑娘一声,莫忘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爷说过的话?哪句?她却不知尧王指的是什么,而小路子亦称不知。
小路子欲告退,路如雪在这时突生奇想,也许她可以求着某人让她出宫一趟。
抱着一试的心理让小路子带了话,不想竟真的应允了。据说皇后以宫规为由欲阻拦,尧王却不知用了何方法让皇帝点了头,如此皇后亦无可奈何。
出宫后,路如雪径直去了冷府,没有确定冷俊才现今的状况,她无法心安。
敲响冷府宽厚的朱红大门,随着守门的门房往府上客厅而去,一路上不复往日的喧哗。路如雪记得当初她随冷俊才初入冷府时正值夏季,以青蓝黄三色归类的“百花”在百花齐放的花园流动穿梭,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还有九名绝色小妾,亦随着沈婉清聚在凉亭,称之十仕美人图也不为过。
如今百花凋零,“百花”亦不复存在,冷俊才已将她们一一送上了花轿,只留几个年纪尚小的在沈婉清身边,待她们长成再嫁。
除此之外,适婚却未嫁的,也只有随她进宫的牡丹和芍药了。路如雪看了一眼芍药,她已有良人,只待时机成熟,让尧王赐给豪泽便可;而牡丹,她曾想将她送回冷府,让冷俊才为她寻个好去处,却被她一口拒绝了,“我不嫁,今生只求能呆在小姐身边服侍小姐便足矣。”
意志决绝,丝毫没有回转之地,路如雪也只能随她去了。
见到沈婉清,她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从前清瘦的脸庞也圆了一圈。脸色红润有光泽,周身散发着一种安逸的祥和与淡淡的幸福。
“妹妹放心,爵爷已经亲自送丽妃前往边关。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丽妃便可见到她父亲宋将军了。”沈婉清道。
丽妃,二皇子云焱曾经的宠妃,人人都道她已畏罪自杀于宗人府大牢,实则早被暗中偷龙转凤。那日在宗人府大牢听得送饭狱卒的话后,路如雪自行回宫欲让尧王带其面圣求情,留下了许健在牢里,以防丽妃被人提前带走。
没想到的是,那所谓的最后一餐里含了足量的毒药。所幸丽妃当时人已痴呆,反应迟钝到连牢里的地鼠也不惧她,从洞里钻出来“抢”了几口米饭,随后四肢一蹬归天。在一旁观望的许健这才发觉饭菜有问题,夺下了丽妃将要往嘴里送的鸡翅,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为防丽妃再遭毒手,许健从死囚里寻了个身量与丽妃相似的替身。先让那死囚吃那些饭菜,毒发身亡后又将其搬进了丽妃所在的牢房,最后点上了一把火。
路如雪原只托冷俊才照顾丽妃,托他找个妥善之处将她安顿好,不想他竟将丽妃送往边关。虽说这样对丽妃甚好,却不知他为何不曾言语一声,便擅自做出如此决定?
“妹妹不知此事吗?”见她讶异,沈婉清惊问,“半月前,爵爷有送信进宫问妹妹来着,却一直等不到妹妹的回信,我们还以为妹妹不方便回信呢。本想继续等着,不想几日前丽妃在府中险些被人认出,为防万一,爵爷便擅自做了决定。”
原来如此,她却不知冷俊才送进宫的那封信。
她与冷府的通信是因丽妃才起。当初,许健将丽妃从大牢偷梁换柱救出后,路如雪将她藏于宫中。然宫里人多嘴杂,丽妃又是众人皆知,如此实非长久之计。
宫里是万般留不得,却不知该如何送出去。正当路如雪无计可施之时,芍药不慎打翻了首饰盒,散落一地的首饰里一枚镶着黑珍珠的金簪,在从窗外折射入屋的日光下分外耀眼。
“宫里爵爷都打点好了。如有一日妹妹不想在宫里呆了,就用这簪托御医坊的江太医带口信出来,爵爷会想办法让妹妹出宫的。”
当初冷俊才特意令人打造的,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金簪,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路如雪找到了那名江太医,将藏着信件的金簪托给他转交给冷俊才。
经冷俊才一番打点,几番周折,丽妃终于顺利送出宫。之后便一直杳无音讯,路如雪初始还等着冷俊才报平安的消息,可自那苏芳仪一进宫,她的心就乱了,竟也将此事给忘了。
如今找来,得此消息也算心安,却……不知那送进宫里的信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