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你正巧赶上散的时候,没有碍着谁。”古明风轻云淡地回,举手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动作那般优雅淡然,浑身散发着一种内敛的贵气。似是隐于山林的世外高人,清心寡欲,只求安逸即可。
若说昨晚古明给路如雪的感觉是神秘,那此刻便是安祥,一种万物皆浮云的世外祥和。唯一相同的是,一样都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孤冷。
且他是高深莫测的。她听到冷爵爷在外宣称:“要一间间地搜查,务必将人给找出来。”正紧张得不知该往哪躲,却没想到门外的练家子竟能把冷爵爷生生拦截在外。
一个车夫兼保镖竟能把堂堂的爵爷拦下,那得是多大的能耐,更何况屋里的这位。
“豪泽的兄长在大内任职,与冷爵爷有些交情。”像是看透了路如雪的震惊,古明清清冷冷地道。
原是如此!被看透心思,路如雪倒也不惊,只配合地点了点头,“哦”了声,继而垂目看着脚尖,看着那半露在男袍外的绣鞋,着实不伦不类。暗叹一口气,看来“女扮男装”是再也行不通了,经过方才那一出,只怕这会城门防守会更严。
出不了城,不如暂时留在城里,来一个大隐隐于市?
可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若真要隐在京城,那也该有个去处不是?然她平日里少与人来往,在京城除了路家人,她几乎无一相识之人。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路如雪就这么盯着脚尖,嘴里还咬着食指,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
古明看着眼前陡然沉默的女孩,看她咬指的可爱动作,看她时而蹙眉、时而兴奋、又很快沮丧地耷下脸。就如同她昨日的害怕紧张、尴尬不安、及困意来袭时的憨直可爱一般,表情总是那样的生动多变,就像一本有趣的画册,令人忍不住想要翻看。
看着、想着,古明的性感薄唇僵硬地抽了抽,继而微微上扬。
当路如雪无意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么难得一见的画面。他一直冷得似冰川,不想笑起来却能如春风拂过,那样的暖人心脾。
路如雪木讷地看了他须臾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向他奔来,扯住他的衣袖,道:“古明先生,你一天之内便救了我两回耶,要不是你,我早被冷爵爷给抓回去了。你真是好人,心善、仗义、受万民敬仰爱戴,我路如雪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
高帽一顶一顶地戴上去,古明听得耳里嗡嗡直响,他俊脸一沉,打断了她的话:“说重点。”他可不想这么无止尽地被灌着迷魂汤。
“呃,重点啊?重点,重点就是……古明先生,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这么有本事就再帮帮我,送我出城吧?”
“我送姑娘出城。”古明还未回答,一声音便已抢先答道。
路如雪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进屋的练家子站在身后,神情肃然,那黑色的眸子如一潭死水,仿佛多看两眼便会一脚踩进去。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为什么她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气?而且比昨晚他拿剑相向时更浓烈些。路如雪不由得一打哆嗦,往古明身后靠了靠,不敢拒绝也不敢接受,只好把目光转向古明求救。
古明起身弹了弹身上似有若无的尘灰,道:“走吧,我和豪泽送你出城。”
“主上?”
豪泽高分贝的唤声骇得路如雪抖了三抖,抖过之后,她倒也没忘记那与古明身份不符的称谓,主上?
纳闷却不敢多问,只乖乖地跟在古明身侧,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袖,唯恐一个不小心,便会被豪泽掳着生吞了去。
城门的搜查果然更严了些,不过他们的马车却是通行无阻,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郊外。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路如雪谢过古明,还有甚是别扭的豪泽后,三步一跳地蹦跶着踏上了寻亲之旅,踏上她崭新的人生,全然不知方才她的小命险些休矣。
“主上,这女孩昨晚拦马车,今日主上与苏公他们刚议事,她便又来闯厢房,行迹着实可疑,您为何不让属下除了这个隐患?”豪泽身上的杀气未减,他不明白他的主子为何一而再地对那女孩心软。
古明淡淡然道:“您不必草木皆兵,她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是那边的人。”
“主上怎能如此肯定?”
“她……太特别!那人办事严谨,如果她真的知晓我归来,要对我使个‘美人计’,也必会找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再说,这不是走了吗?如果真是那边的人,是万万没有走的道理。”
“主上的意思是……赵皇后还不知主上回京吗?”
古明面上更冷了些,“你我回京不过几日,她虽有能耐,但也通不了天去。”
“可是……”豪泽依旧不放心,古明望着前方甚是欢喜的背影,肃然道:“我清楚自己该做的,如真碰到挡路的,必不会心慈。她不会是那边的人,因为冷爵爷不是。”
冷爵爷?豪泽思忖了半刻,终于明白。女孩闯厢房皆因冷爵爷的追赶,冷爵爷不是,女孩自然不是。终放松紧绷的神经,看来真是他多疑了。
那厢,路如雪走过了一段,莫名地感应身后有注视目光,她停步转身回头,果见古明与豪泽同望着她,她兴奋地向他们一挥手,“古明先生,你放心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原是自作多情了一把。
古明的嘴角抽了抽:“想得还真多!”
豪泽看着,果真是那女孩想多了吗?自十年前事变,主上对身外事的态度向来不动如山,可此次却一而再地破例出手帮忙,实在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亦不由多望了两眼向他们挥手的女孩,却是满腹不解:“不过是个丑丫头而已。”主上怎么就会对她青睐有加呢?不解,亦无解。
路如雪一路往北,途经一小道见有茶棚便要了壶茶、歇了脚。等茶凉的空隙,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弯刀,那是奶娘日前交予她的,说是她与娘亲兄弟相认的信物。
“大漠?”抚着那把信物弯刀,路如雪喃喃低语。这是一把来自大漠的玄铁弯刀,刀柄刀鞘皆有金线缠烙,刀鞘上篏着一颗鸽子蛋般大小的红宝石,色泽通透,不是凡品。玄铁已不是凡物,外加这颗红宝石,这把弯刀的价值可想而知。
她轻轻地抚着红宝石下方以银线烙就的“玉”字,据奶娘所说,“玉”是娘亲的小名,那此物必是娘亲的贴身之物。只是能拥有如此贵重之物的娘亲在大漠是生在何等家庭呢?时至与奶娘分别之际,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娘亲来自遥远的大漠。
山高路远,她们早已与大漠失去了联系,如今毫无线索,光凭一把弯刀,她又该如何寻找那未曾谋面的舅舅呢?希望是如此渺茫,路如雪甚是烦恼地将弯刀收鞘,一手搁下弯刀,一手端起已晾温的茶。
刚嗑一口,还未咽下,便见一只干细的手伸来,飞快地将她置于桌边的弯刀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