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明,驰名京城的传奇人物。据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岐黄之术更是盛名远扬。只是此人行迹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想要寻他看病、询事,只能可遇不可求。
路如雪虽久居深闺,却对其之事还是略有耳闻,而据她所闻,古明正是此刻这般老人模样的年岁,却不曾想竟是这样年轻。
她是何其有幸竟能见得他的真面目?又何幸有缘,能在这漫漫长巷里拦下了他的马车,此刻与他比肩而坐?
此时此刻,路如雪已然忘了自身危险,兀自沉浸在这幸运奇遇的震撼中。
而车外,“古明”二字也引起官兵的一阵小小骚动,想是皆为有幸相遇古明而兴奋。到底还是领首的稳重些,只略略吃惊后又很快恢复常色,铁面无私地例行公事要查看马车车厢,态度却也恭敬了不少。稍稍看了一眼车内,并在练家子告知另一名乃古明先生的随从后,他便放了行。
马车又动了,路如雪摘下遮脸纱帽,怔怔地望着一副老人模样的古明,想着他方才的俊俏,心中不由一悸。
在她还小的时候,古明的名号便已家喻户晓。从小,她就把“古明”二字当作神明一般放在心中供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传奇,还因她的奶娘曾告诉她,此人是唯一能帮她修复容貌的人。
说是修复容貌,其实也只是额上一道半寸长的伤疤,如若长相一般、皮肤粗糙些,那疤倒也无伤大雅,用浏海遮一遮也就不那么明显了。可路如雪偏偏……圆的脸、大的眼、如画的眉、小巧的鼻,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出来的一般,肤如凝脂晶莹剔透,如此对比着的反差,那道略显凹凸的疤在她额上就像张牙舞爪的小虫,不仅看起来丑还有些骇人。
那疤的来历,据奶娘所说,是她尚在襁褓时被毒虫所咬,中毒痊愈后留下的。
在她出世后,母亲便体弱多病,她又是家中庶女,想是家中佣人拜高踩低,根本不曾认真打扫过她与母亲所住的小院,进而引来毒虫才害她被毒虫所咬。这是她对自己幼时中毒的猜测,却从不去向奶娘证实。
已成事实,又何必追问因果呢?从小她便学会去忽略一些事,只想高兴的,不想痛苦的,也因此自她懂事起,便有意无意地去忽视额上那块疤痕,甚至忽视这块疤带来的鄙视与嘲笑。
然这些,奶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四处托人寻找名医,却因人单力薄,花出的钱也只是石沉大海。而她的父亲,在她两岁丧母后,他除了供她衣食住行外,再无嘘寒问暖,更别说为她寻医治脸了。
路如雪的脸也就这么耽搁了,直到她八岁那年,一位花白长须的老人在客栈救活了另一名因多年固疾险些丧命的老人而名声大振,那医术超群的花白长须老人便是古明。
他的出现,给奶娘带来了无限希望。消停了两年的奶娘拿着她娘生前留下的最后点积蓄,托人脉走关系,四处打听古明的下落。然而,一个大宅院里的奶娘能有多大门路,最后也只累得仅有的一点积蓄打了水漂。
如今,那神乎其神的古明近在眼前,带给路如雪的可不只是震撼。十年前便已名声大振的他怎么会如此年轻?那时的他只怕也就十几出头,又怎会有那样了得的医术?
路如雪痴望着,无法从震撼与好奇中自拔,直见眼前的纱帽转了转,与那帽中的清冷双眸四目相对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急收目光,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一个大姑娘盯着人家这样看,他还不把你当成花痴不可。再也没脸面对他了,路如雪面上一红,急急侧身看向窗外,却因甩头过猛,绑着她那仅披肩短发的发带飞地滑了出去,甩在古明的纱帽上。
路如雪囧得一下刷红了脸,“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心翼翼地取回发带,抓了抓自己又黑又滑的短发,不自在地解释道:“头发太短,盘不起发髻,所以……嘿嘿嘿……”除了干笑,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本来,她的发是及腰的,又黑又亮,且滑得似绸缎一般。一头乌丝散下来,美得就像来自天外,脱凡出俗。可就在不久前,却被她的嫡姐路如玉一剪子给剪断了,并且恨恨说:你那张丑脸配不起这样的头发,索性剪了,省得不伦不类。
十八年来,路如雪在奶娘与婢女雀儿的陪伴下,在属于她的小院默默生活,路如玉虽也时常变着法上门生事,却也从来不曾这样的不容她。
然,凡事有因才有果,路如玉态度的急剧恶化,自是有缘由的。
一切祸起,皆缘于路如雪数月前认识的一个男人。
“小姐,小生杨晋鹏!”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和他相识在柳岸河畔,他对她百般示好,路如雪虽不自轻自贱,但容颜有损却是不争的事实。她对他的示好心存质疑,却最终还是信了,把他引进路家门。不想,三月后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未来姐夫。
因着这男人,路如雪成了路家上下的笑话。也因着这男人,路如玉视她为眼中钉,遂向她们的父亲提议:冷爵爷与咱路家一直交好,从前也是中意妹妹的,难得堂堂一爵爷不嫌弃妹妹的容颜,不如就让妹妹过府吧!
冷爵爷家有如花娇妻,另有绝色小妾九名,花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路如雪如此姿色进了爵爷府,怎能有她的好日子?路如玉的司马昭之心,路如雪明白,她那经商有道的爹却不明白。他只明白能与爵爷府攀上亲,牺牲一个本就无用的女儿,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生意了。
父亲虽无情,她却不怨,或许该说懒得去怨吧!父亲对她而言,本就毫无亲切感。既不亲,又何来生怨呢?只是,她也不能任由他摆布。
想着想着,路如雪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累了,跑了这么久,她真的累了。有古明这尊神佛在,她想他会确保她不会被抓,一定不会被抓,一定不会的……
古明一脸漠然地看着,看着刚刚还对他戒心十足的女孩,这会竟毫无防备地兀自去见“周公”。眼皮慢慢合上,身子渐渐倾斜,最后竟然“扑”地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
侧头一望背上的人儿,古明一向僵硬如铁的脸破天荒地蹙了蹙眉,一脸无奈之色。到底是她自认长得太安全,还是他看起来太无害。一个女孩,怎能就这么毫无心防地一个陌生男人身旁睡去,一点危险意识也没有呢?举起手想要将她推醒,却在见她睡得酣甜时心生不忍,于是一摸喉间,取下粘在皮肉上的一块圆形物体,对着车外道:“豪泽,先去老欧家。”声音却是清脆,不再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