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街上静悄悄一片。
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已落下门板,缕缕微光从门板缝里流出。连路边流浪汉也进入了梦乡,许是梦里的佳肴可口,他一面痴痴地笑着,嘴里一面嘟囔:“好吃!好吃!”
“站住,不要跑……”突然,一喊声震天响起,将夜的寂静撕破。街道的尽头有一群火把出现,把街道照得透亮。
被吵醒的流浪汉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只见眼前有一模糊的绿影闪过。待他揉去眼中薄雾视线变清楚时,绿影已跑远,落下了一只踢飞在他脚边的绣花鞋。
“二小姐,你是跑不掉的,不要再跑了!”随后追来的火把中,有一中年男子朝前大声地喊着。
绿衣少女回头,小嘴一咧,发出风铃般的清脆笑声,道:“管家,我让你不要追了,你会不追吗?你当我傻呀!”说罢顽皮地吐了吐舌,奋力地朝前奔跑,只是踢飞布履的玉足被街上石子磕得生疼,没跑几步,她就痛得不行了。没办法,只好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一双新绣鞋,一面跑着一面穿鞋。
啊,鞋没穿上反倒掉了。
少女回头去捡,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火把,只好提着鞋,忍着足底的磕疼继续朝前跑。
拐过转角,有黑洞在眼角一闪而过。少女往回退了几步,看着眼前黑成一团的小巷子,一咬牙钻了进去。在黑暗里,她憋着气,睁着明亮的大眼看着那群火把从眼前跑过,这才深深地呼了口气。靠着墙角坐下,摸黑换上了脚上那只已失伴侣的绣鞋。
换好鞋,才要钻出小巷,却见那群火把又返回,为首的管家喊话:“二小姐一定还在附近,大家兵分两路,分头去找!”
见他们左右分散,少女知道外面街道是行不通了。唯一的路,只有身后这条没有一丝光亮的小巷。
她咬了咬牙,大义凛然一挺胸,“路如雪,就走这条吧,没什么可怕的!”
小巷两侧皆是高院围墙,巷道又窄又黑,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要掉进黑洞,却终是扶着高墙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了望眼前空无一人的长街,“啊,终于逃掉了!”她在原地欢喜地蹦着低笑着。
不想,正得意之际,长街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喊话道:“爵爷发下话了,只要寻得十姨太,赏银千两。寻人之前,先给你们提个醒,现在是寻人不是抓人,你们可得小心各自手上的兵器,千万别伤了姨太半分,否则爵爷给的可就是铁链了。”
看着那些手握钢枪的官兵,路如雪无奈地一叹气,好吧,她就是那人口中的十姨太,虽然还未成事实,她也不愿承认,可他们确是冲着她来的。
追兵一拨接着一拨,她当真是进退无门,插翅难飞了。
“快,那边有人影,去看看!”远处传来喊声,路如雪急得方寸大乱,“完了这回指定逃不掉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一阵“嘀嗒嘀嗒”的轻缓马蹄声传来,转头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在黑暗中驶来,车窗上的风灯随着车身一晃一晃地在摆动。
马车走得很慢,马蹄声很轻,像是怕扰了他人清梦一般。
许是街上不寻常的动静引起赶车人的注意,马车的速度越发慢了些。路如雪灵机一动,从一旁窜了去,想要爬上马车却被一把闪亮亮的剑给拦了下来,“小姐看我像是赶车为生的车把式吗?”握剑的是马车车夫,青年人的身型,从出剑的力度来看,是个练家子。
练家子身上有一股冷冽的杀气,杀气透过剑身直逼而来,路如雪后背一凉,寒气从脚心直往上窜。她干笑着直摆手:“没有,没有。大哥一看就是侠士,怎么可能会是车把式呢?只是……”看了看巷子另一端晃动的人影,一咬牙再道:“我现在遇到了点麻烦,能不能烦请侠士施个援手?”
胆儿也忒肥了,练家子车夫冷笑一声,冷漠地扫望了一眼四周人影晃动处,问:“那些人追的是你?”
路如雪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是。”
“他们因何追你?”语气是质疑的。
“因为我……”因为我逃婚。路如雪差点脱口而出,却又想逃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是不要宣扬的好,“我……呵呵……”她尴尬地笑着。
练家子脸上的疑惑又深了几分,才想再说什么,只听得追喊声越发近了些,路如雪不由着了急:“侠士,求你了,求你帮帮我吧!我保证我绝不是什么坏人,我……”
“让她进来吧,反正马车不挤,多她一个也无妨。”一苍老的冰凉声音打断了她的哀求。
练家子神情一顿,显得很意外。喜出望外的路如雪则急急对着马车感激涕零地鞠着躬:“谢谢!谢谢你,老爷爷!”
咳……
马车里传来一声似被噎到的咳嗽声,声音很压抑,路如雪也没多在意,只小心地避开练家子还不愿收回的剑,迈腿爬了上去,嘴里接着道:“老爷爷,您真是一个好人!将来……”
车厢里哪来的老爷爷?借着挂在车窗外风灯的微弱光线,路如雪只见独有一名身形甚是挺拔的青年男子神色漠然地坐着,“刚……刚才那位老爷爷呢?”
青年男子闻言一顿,斜眼瞟了一眼身旁座椅上的银白之物,不露痕迹地一触喉间,冷冷地用眼角余光一扫路如雪,却不回话。
接到那冰冷的眼风,路如雪一怔,双腿不由一哆嗦。这人的眼神……就是一个眼风也好似能将人直接杀死一般,又冷又厉。好想下车,可一想到那些左右夹击的追兵,又只好忍着靠着角落坐下。
但听车外一声鞭抽,马儿一声低嘶,车动了。
车内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马蹄声与车轱辘的滚动声交错传来。路如雪只感手脚冰凉,周遭冷风飕飕,冻得她从发梢凉到脚跟。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可怕?坐在他身边都能让人压抑都喘不过气来。还有方才明明听到的是一个老爷爷的声音,怎么马车里却只有这个人?还有那练家子车夫……
那亮闪闪的剑,那冷冽煞气,这会想来倒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无常。
路如雪心中一激灵,她该不会逃出“虎口”,又入狼窝了吧?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那似冰山一般稳坐不动的人,她真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哆嗦。这半夜的深巷,一对怪异的主仆,一辆来自暗处的马车,实在不怪她多想。
“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你怕成这样?”青年男子突然开口,却是方才苍老之声。
方才说话的是他?路如雪难以置信一愣,慢慢抬头看向男子。
这时,车外微风荡起,风灯的光透过扬起的车窗帘隙洒亮车厢,借着光亮,她看清了他:英气的浓眉、清冷深邃的双眸,高挺鼻翼、薄唇性感冰冷。是一张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只是身上一袭灰袍,让他显得太过沉稳压抑,但也难掩他身上不自觉散发的温雅与贵气,还有些许冰冷之气。
给人的感觉虽有些冷,却是实实在在的贵人之相。就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车厢里,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上位者才有的大气。
不管此人是谁,定非肖小之徒。路如雪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由暗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回落胸膛。
深知自己方才的不礼貌,她堆起歉意十足的笑脸道:“我没在害怕!公子路见不平,拔……不,腾车相助,如雪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害怕公子呢?还有……”想起自己一开始的那句“老爷爷”,即觉得尴尬不已,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一张似抹了彩的小脸,男子嘴角略显僵硬地微微上扬,却不接话,随即一脸漠然地平视前方。
路如雪见他好像不在意,也就识相地闭了嘴。
没走多远,一群官兵便围了上来,将马车截停。
完了!路如雪心中紧了紧,身子也不由缩了缩,看来这爵爷府的婚是逃不掉了。
“戴上!”青年男子突然扔过一顶遮脸纱帽。路如雪一怔,依言戴上,在匆匆一抬眼中,只见男子亦戴上了一顶半遮面的纱帽,并顺手摸过身旁的银白之物,贴在下颚。
路如雪隔着纱帽瞪大了眼一望,原来,那银白之物竟是一抹假的花白胡子。灰色的长袍、花白的胡子,乍一看,他竟真成了与之声音匹配的老人。
路如雪还没来得及好奇一番,便已听官兵在外问话,车内何人?
练家子答:“我家先生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