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萧声动,玉壶光转,白玉灯高挂舞台两侧,一切显得华贵却又世俗。
台上女子身着一袭红衣,半坐在琴旁,姣好的面容在晃耀夺目灯光的映衬下却显得更加冷清,台下美酒佳肴,看客觥筹交错,怀中女子妩媚妖娆。
卿玦一身月白长袍负手立于台侧的一个黑暗角落,皱眉看着这些只知贪欢的嘴脸,面上嫌恶尽显。
良久,卿玦将视线锁定在台上的女子身上,眼中的嫌恶也早已化为萦绕不去的似水柔情,稳稳的落在高台上的女子身上。
七弦琴上一曲清商萦绕耳边,卿玦缓缓闭上眼,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他微微晕眩,那些悠远缥缈的思绪就这样飘然而至。
如果说司昊心中的执念是卿凰,那么卿玦心中放不下的便是索瑜。
初见她的那一世,那一次。卿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不过想来,凡人倒是有句诗词用在此时极为合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公子亦是世上无双的公子。当是时,佳人手提一只五龙戏珠的彩灯,正兀自低头同身旁的婢女小声地说些什么,低颦浅笑中自是一段别样地风流,而对面的公子,也已看的忘了迈开脚下的步子,人潮拥挤中一双眼睛却只是直直锁着不远处的佳人,就这么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睛里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暖意。
很久之后,卿玦想,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一见钟情?不足够,一见倾心?不准确,一往情深?不合适,怦然心动?是了,就是怦然心动。那种感觉便如同你翻阅千万卷书只为了找到那句直入心灵的话,如同你踏遍千万座山只为了得到一株自己想要的仙草,如同你走过千万块土地只为了寻找到一处自己想待的地方。那是最合适自己的,那是自己最喜欢的,来源于本心的快乐,便是最好的。
当看见佳人一步步的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渐渐清晰的面容令卿玦垂在袖中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禁的握成了拳头。不过,颇无奈的却是,心情激动的公子此时却忘了一件事儿,一件大事,那便是还骑在自己肩膀上的他的好妹妹卿凰。
只见卿凰用自己的小肉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大嚷道:“哎呀,可算是想起来刚才忘了什么事了,大哥,我们把四哥丢在青楼了,”小胳膊一挥,指挥道:“快,大哥,我们得回去找四哥,别忘了,我们可是非常团结的三人帮,要有集体意识啊。”
当是时,佳人已走到自己身边,正要擦肩时听见青楼二字,竟顿了顿脚步侧脸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分明是对一个纨绔子弟的悲悯与不屑,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前走去。
卿玦难得的脸红一回,脸红之后,恨不得施法术将卿凰变小塞进衣袖里,不过通过这个事情他也由此得出一个真理,寻找佳人时,拖油瓶,那是万万要不得。
自那一面以后,卿玦便再也无缘得见她,虽然于他而言施术找个凡人不难,可是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还是应该落在个缘上。缘起时则惜缘,缘灭时便随缘,顺应天命才可自得洒脱。可是,等到卿玦再一次看见那抹熟悉身影时,却是和冥君一同坐在轮回台的不远处把酒话旧事。
酒过三旬,冥君看着无数等在轮回台上亦或是正在过奈何桥的凡人,不由得感叹着世事无常人生短暂,抬手随便一指,对着卿玦道:“你看这个女子,生的如此俊俏,却偏偏正值韶华时光时就因疾而终,可见命数这东西啊,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说着说着,冥君又忽然想起凡人的命数大多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自己又是让一批有文化的小鬼帮着他掌握凡人的命数。冥君略微思考了一下,发现如此一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些互相矛盾,只是在准备说话时却觉得灵台已经愈发的不清明。
而卿玦正屈膝懒懒斜靠在桌边,杯中酒刚饮尽,正握着杯子把玩,寻着冥君手所指的方向望去,人却是一愣,手上松了力道,酒杯适时的掉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
冥君醉眼朦胧的看着卿玦,咦了一声道:“难道觉得用这酒杯小酌起来不过瘾?”将酒坛提给卿玦道:“那就和我一样,直接用这个喝,别客气!”
卿玦转过头看着冥君,停了一会才说道:“景华,将写有这个女子命格的生死簿拿给我看看。”
冥君显然已经醉的不知道卿玦口中所说的究竟是哪个女子,只是从怀中阔绰的拿出厚厚的一沓递给卿玦道:“随便翻,要是没有就直接去我那儿自己找。”话尾,就不胜酒力的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来。
卿玦从冥君手中艰难地将生死簿抽出,一页页的仔细翻看着,只用了不多时便看见了写有这个女子命格的生死簿。卿玦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们,究竟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写有女子命格的这章生死簿上极为简单,不过寥寥几个字---红颜薄命,病卒。
卿玦用食指指腹一遍遍摩挲着这几个字,他默默地问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执着一些而不是想着一切随缘,是否她今日就不会这么早的出现在这里而是可以在自己易逝的韶华里拥有更多的快乐时光?
想到这个,卿玦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直到毫无预料就无声无息落下的几滴清泪,模糊了生死簿上这几个墨字。
卿玦不禁在心里轻轻地质问道,究竟什么才能被称之为爱?是相濡以沫永不辜负?还是相忘江湖再不记起?其实他心里并不大清楚,可是卿玦明了,自己是喜欢她的,即使鲜少挂在嘴边,但未曾有一日她不在自己的心上,不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这一次,卿玦也终于确定,自己现在唯一想做的应该做的就是永远守护着她。
待卿玦匆匆赶往奈何桥时,她已经喝下那碗孟婆汤,了却前尘往事,正欲踏上轮回台时,卿玦忙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的眉眼似乎还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清秀却不失温雅,俏皮亦不失端庄。卿玦的手就这样一直握着她,温和的询问道:“你怕吗?”
女子面露疑色的望着卿玦,但还是点了点头。
卿玦笑了笑,面上的笑容如同带着可以让人心安的温暖,他没有在犹豫,挥手斩下两人的一段青丝结成两股发绳,又将其中属于自己的一截发绳交给她道:“不用害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而后,无论她经历了几生几世,卿玦都未曾违背这个誓言,每一世,卿玦总会在她将要踏上轮回台时告诉她,不用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这一世,当女子又一次来到孟婆桥时,孟婆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卿玦如此情深意重却次次只能落个被遗忘的下场,所以这次她并未给她孟婆汤,而是让女子直接去往忘川。
忘川之畔,卿玦没有在说出那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只是看着女子笑了笑,可笑容中分明是无尽的苦涩,卿玦口中喃喃,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和她说话,“忘川之畔皆是有执念之人,你如今既是在忘川而不是选择去往轮回台,看来今生,你已经有舍不得忘掉的人了?”
女子有些不解的看着表情似是无奈的卿玦,良久方摇摇头有丝胆怯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遇见过?不知为何,于你我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看着依旧不说话的卿玦,又继续说道:“孟婆告诉我,每次当我喝下孟婆汤时,就会有人来到我身边,为我许下誓言,”伸出右手,手心中是卿玦曾交予她的发绳,“不知道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在我手中,我的生活可谓是一世安稳,别人都说这是发绳带给我的好运,如今,我想要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听她说自己一世安稳,卿玦只觉心中很是满足。一直以来,他在她的身后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她,看她嫁人,看她拥有自己的孩子,看她夫妻相爱,看她生活和美。卿玦也不是没有想过助她飞升成仙,可以让陪在她身边与她执手的人是自己,可以真正走到她面前和她说一句“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可以亲手为她穿上嫁衣,可以让她每一次展颜都是为了自己。只是同时卿玦却极是害怕因为自己而令她受到伤害,卿玦想给她拥抱让她感觉温暖,却不得不时时刻刻牢记着,连他自己都是冷若寒冰。
卿玦也伸出手,手掌中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发绳,“这是我给你的。”
女子静静望着他,许久,才将心中的话说出口:“那这一次,我在踏上轮回台后,你便来寻我,哪怕我忘了你,你也要站在我面前,让我重新认识你记起你,永不忘记你,好不好?”
忘川边上血红的彼岸花开的正盛,如火般的连绵不绝像是要噬人心骨。
相顾沉默中,卿玦终是开口轻轻应道:“好。”
可那时的卿玦并不知道,一个好字出口轻易,但好字在天命处却偏偏是不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