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山衔好月来

随着祥云慢慢离去，直到看不到司昊一行时，常尧才隐了嘴角的笑意，用手理了理衣袖，收起刚才玩笑时的表情，眼睛盯着远方，目光悠远，清淡的神情下，是不同于之前嬉笑时的轻松表情，却让人感觉到冷漠与无情。
此时的常尧，才实实在在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是掌控魔族一切的堂堂魔君。
常尧此次回到魔族，处理的其实算是一件家事。
在常庸这个小混蛋还未出生前，常尧的身份既不是魔君也不是父君，而是常玥的哥哥。
常玥从小便是跟在常尧的身边，两人相依为命的长大，虽然受尽欺辱，但常尧总是时刻护着她，没有让常玥受一丝委屈。所以，在常尧的保护下，常玥偶尔还是会耍些小性子。
譬如在他初登魔君之位正是需要树立威望的时候，常玥却将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位将军下了迷药，绑到了遍地毒蛇猛兽的猨翼山，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个将军在检查军队时发现混进来的常玥时，毫不留情的将她从自己的军队里赶了出去。
等到常尧得到消息后匆忙赶到猨翼山时，这个原本骁勇善战的将军也不过勉强还能睁眼看看他，常尧一怒之下，便下令将常玥就放逐于猨翼山。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魔族的将领和士兵们才真正服从追随于常尧，他们皆知他们的魔君对自己的妹妹极是疼爱呵护，而现在却可以下如此无情的命令，不正好说明了这一届的魔君对于人才的看重？一个将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性命看的比自己至亲之人还要重要的魔君，是值得他们信赖的。
不过，即便常尧在生气，常玥也是他的亲妹妹，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所以他又怎么能舍得拿常玥的性命来赌自己的地位？所以常尧在离开猨翼山之前，砍下一头猛蛟，用它的皮做了一个屏障，好抵挡山中的毒物，护得常玥周全，也可以为自己再次回来带走常玥留下充足的时间。
只是，当常尧再次来到猨翼山时，却已不见了常玥的踪影。常尧挥手间，猛蛟皮化为虚无。次日常尧便下令将猨翼山列为禁地，如若有违令闯山者，立斩。如此一来，常玥并未在猨翼山之事也算是压了下来。但自此以后，常玥却也不知所踪，常尧曾派遣自己信任的部下秘密出去搜寻魔族的每一块领土，可是去了一批又一批，回来时却仍是音信全无，如此一来最终只有不了了之。隐隐约约中，常尧猜想，常玥她怕是去了凡界。
常玥失踪的那些时日，常尧都是夜不能寐，脑海中也全是从前他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前的自己懦弱无能，向来都是逆来顺受从未想过抵抗，直到遇见司昊并和他成为朋友后，这一切才慢慢改变，司昊告诉他，既然想要，那就去争取，去抢夺，这本来就是乱世，凭借的不过就是拳头。后来，在不知受了多少的伤，流了多少的血，打败了多少的对手后，常尧终于如愿以偿，修的一身好本事。
不过，同司昊讲的有出入的是，他想要当魔君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野心，想要成为令万人俯首称臣自己却高高在上的族君，常尧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想要保护常玥，想要常玥跟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受欺负，可以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可以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什么。
可如今，自己成了魔君，却不见了当初想要保护的人。
常尧在数个不眠的深夜后，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放弃魔君之位，亲自去寻找常玥。不过，如果下届魔君即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位魔君永逝，若不然，就是同常尧当初登上魔君之位一样，靠拳头定胜负，谁先死，谁便输。常尧知道，自己不能死，因为他要去寻找常玥，那么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第一种，不过他要做的乃是假死。
常尧身边有个一直追随他的药师，此人不同于普通治病救人的医师，他擅长的是用毒和配制一些用于特殊情况的药。常尧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说了以后，问他可不可以配制出令自己假死的药来。
十日之后，药师捧着一只药匣来到常尧跟前，跪下道：“仆无能，此药虽可以达到君想要的效果，但却会损伤一半的修为。”
常尧坐在椅子上，无甚言语，抚额盯着药匣看了许久，伸手接了过来。
药师的声音颤抖中还夹杂着一丝担忧，“仆肯请君三思而后行。”
常尧这次却毫不犹豫的打开药匣，淡淡道：“有什么需要三思的？如若不是常玥，我从不会将魔君之位放在心上。我只想也只需要常玥能好好的，我只有她一个妹妹。”
“我也只有你一个哥哥。”门应声而响，进来的女子兜着鹅黄色的斗篷，一双丹凤眼中此时神情百转千回，直至热泪滚下。
常尧如释重负的轻叹口气，低下头将药重新装进匣子中，哑声道：“常玥。”
常玥缓步走近常尧，两人皆是无言以对，只是一个低头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旁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药师此时已经知趣的轻声离开，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银烛燃烧时发出的微微声响。
常尧的眼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许久方开口道：“这些日子，我总能想到小时候，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你，现在才晓得其实是你不离不弃的陪在我身边，给我支持给我依靠。只是现在，我却十分卑鄙的为了巩固自己魔君的地位而置你的安危于不顾。”常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握住常玥的肩膀继续说道：“我错了，常玥。”
常玥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小声地抽噎，起初她的确因为自己被常尧下令放逐于猨翼山而生他的气，觉得常尧变了，觉得他不在是曾经那个时刻为自己着想的哥哥。可是当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猛蛟皮时，再大的委屈与气愤也已释然，她知道，常尧没有变，他一直是那个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被谁欺负都会搂着她，告诉她，别怕常玥，哥哥会保护你的那个常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选择离开，她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为，令初登魔君之位的常尧左右为难，逼着他在权利和亲情直接做抉择。一步步走到现在，常尧已经牺牲了太多放弃了太多，好不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她自然不愿意也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当常玥从猨翼山逃出来以后，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便只能重新回到了魔族，而后又因为一直藏在药师的炼丹房中，故此才得知了常尧要做的事情。
月光偷偷溜进屋中，衬的常尧身形越发清瘦冷清，常玥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树寒梅上，思量了许久，像是在下什么决心般开口道：“哥哥，我想离开魔族一段时日。”
常尧一听，却猛地抓住常玥的手，手心的凉意就这样传给了常玥，而不能控制的颤抖更是让常玥明白，此时的常尧很害怕自己又会这么的消失不见。
常玥用双手拢住常尧冰冷的手掌，轻声道：“我只是想去别处历练历练，我不想也不可以在给你添麻烦，再说了，我也不能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依靠你啊。”常玥勾起一丝笑意，微微用力握住了常尧的手，手心的暖意就这样代替了常尧之前的慌张。
常尧也渐渐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常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永远是那个保护你的哥哥。”
常玥摇摇头，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语气中却是不置可否的反问：“可现在连你自己都身处险境，又如何在分出心神来顾及我呢？”
常玥说得并没有错，虽然他现在已经登上了魔君之位，可魔族中还有太多不可掌控的力量，这些未知几乎一个不留意就可以置他于死地，自己现在要面对的东西，不知比之前艰难多少倍。
沉默了许久，常尧终是妥协，犹豫道：“好，这一次我让你走。”却还是不放心的添了一句：“但是常玥，无论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一定别忘了回来。”
思绪从回忆中飘忽而至。碧池边，常玥将双脚浸在清凉泉水中，不时打起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远处，常尧双手抱臂闲闲的倚在一棵高大的雕棠树上，也不走近，只是面带笑意的注目着这一切。常玥一身红色华裳，却不见丝毫妖媚反而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如墨长发被她挽在臂弯中，微侧的眉目中，有以前从未见过的安详与淡然。
常尧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安宁，放慢脚步轻轻走到常玥身边坐下，彼此对视的时候，两人皆是心照不宣的一笑，这笑容中的含义，除了过尽千帆的无奈，更多的却是久别重逢时因为陌生而带来的苍凉之感。
常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常玥很自然的歪头靠在了上面，凝视着不远处随风飘舞的杨花道：“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嫂嫂了，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哥哥的眼光很好。”
常尧微微侧头看向她，脸上也少见的泛起红意，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轻声问道：“那么在外面这么久，你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吗？若是有便不要藏着掖着，好歹也带回来给我看看。”
常玥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些什么，半晌才失神道：“或许有吧，只是他不见了。”说完，便准备起身。常尧先她一步站了起来，又伸出手将常玥扶了起来，便耐心的站在一边等着常玥穿好鞋。
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踩着落叶寂静安稳的走过一条小路，初春的阳光穿过稀松绿叶，温暖的照拂在他们的身上，常尧握着常玥的手，掌心极是温暖。
常玥看了看被紧紧握住的手笑道：“你可是魔君，这若是被你的下属看了去，岂不是要说闲话？”
常尧却是安定自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带着笑意道：“我握着我自己妹妹的手，有何不可？”
常玥摇摇头，揶揄道：“许久未见，哥哥的厚脸皮可是练出来了。”
常尧伸手，假意要给常玥一记，常玥忙笑着闪躲，玩闹间，时间造就的隔阂终究敌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两人之间的疏离感算是消逝的一干二净。
常尧捻去飘落在常玥头上的杨花，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他不见了，那个他是谁？”
一只蝴蝶停在了常玥抬起的指尖上，常玥凝神看了一会儿，直至蝴蝶又重新展翅离开方说道：“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是却不知是何缘故，冥君给他安的命格极是悲苦。起初看他可怜，便想帮帮他，可是后来，”常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道：“他死后我曾去冥界那里找他下一世的投生地，却发现根本没有他的命格簿，那一世他唤名吴寻，倒果真应了他的名字，让我无处可寻。”
常尧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常玥，只伸手搂过她，如同幼时一般，用令人心安的声音道：“常玥，别忘了我是你哥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还有我可以依靠。”
常玥伸手飞快的抹去眼角余泪，故作笑颜的嗔道：“刚回来就让我流泪，你可真不是个好哥哥。”又从袖中掏出一枚纯白水玉道：“方才同嫂嫂聊天时听到我已经有了个小侄子，这是婴垣之玉，算是我送给小侄子的见面礼，”又换了询问的口气道：“只是为何我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我这个聪明可爱的小侄子？”
常尧抚额做无奈状，微微叹道：“常庸这个小混蛋搞得魔族上下鸡犬不宁，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送到凡界上学去了。待过几日我闲下来，便陪你一同去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