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玦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可是脸色却依旧发白。
站在卿玦身旁的卿池看出端倪,强行握住卿玦的手腕用灵力查看,可是结果却让他震惊,“大哥,卿凰不过只是让你受了些皮外伤而已,可为什么现在你的灵力竟会如此微弱,几近消失?”
卿玦没有说话,挣开卿池的手转身欲走,只是步子还未迈稳,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刺目的红色将卿池胸口原本素净的白莲渲染的异常妖冶。
卿池难以置信低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红莲,良久无言。在他心中一直觉得,凭借卿玦现在的修为,遑论四海八荒对手寥寥无几,即便是他父君,大概也只能落个平手。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能让卿玦受如此重的伤。
卿玦擦去嘴角血迹,也不在勉强自己,缓缓地坐了下来,屈膝斜靠在了凤凰树旁,看出卿池眼中的疑惑,淡淡道,“是神器苍梧。”
神器苍梧,本是洪荒时代创世之神为平定天地浩劫而锻造的六大神器之一,不过后来因为得到其他洪荒神祗的相帮,所以锻造的神器并没有全部开启。而在这些创世之神即将湮灭之前,因为担心遗留下来的神器会引发三界内不必要的争端,便以自身鲜血为引,将所剩神器全部封印起来。
只是,这些事情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连天族史书上都未有详细的记载,是以众神之间也不过都是当成哄孩子睡觉的睡前故事来讲。而让他们真正相信这些神器都还是存在的,便是司昊在苍月山上与鬼君图灵大战的那一段腥风血雨。
鬼君图灵,本是因为无法投胎转世而哀怨极重的一段魑魅,日日哀歌夜夜游荡,却在无意中闯入了苍月山中。
而苍月山正是神器苍梧的封印之地,许是因为封印之术太过久远,不时会有些灵气散出来,没想到的是,图灵借助苍梧之上的灵力,竟不久便幻化出形。
苍月山封印神器苍梧这一事,司昊其实一早便已晓得,当子羽将封印之术略有崩解之势这一事向司昊禀告时,一向能省便省的司昊便只在苍月山前加了一道仙障,一来,可以抵挡那些想要汲取灵力内心却满是邪念的六界众生,二来,若苍梧有什么异动的话,他也可及时晓得。司昊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般不大勤快,否则,起初就及时的以灵力修补封印之术,自然也就不会有图灵借助苍梧灵力修行这一事了。
那时,子羽发现这一情况后,慌忙同司昊上神回禀,不过当他找到司昊上神时,明镜瀑中刚刚演完这段与图灵有关的前尘过往。
司昊将杯中茶饮尽,玩弄着手中的茶杯道:“苍梧的灵气虽盛,但也不是谁都可化为己用,一切还须得凭个缘字,既然苍梧愿意助他,便随他去罢。”
子羽听懂言下之意,明白上神他老人家是不想管。作为一名规矩忠诚的仙官,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乎子羽只低头应个是后便行礼告退。
走到一旁时子羽瞄了一眼正坐在红炉旁说是烹茶实则正在借机打瞌睡的卿凰,顿时心下了然上神他老人家不想管的真正原因。子羽暗暗思量,上神这样做不知道是否算是失职,不过在想想,既然上神都不太在意,说明这件事还不算太严重,毕竟上神他老人家在关键时候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子羽心里叹了叹:唉,有些时候,这上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这个底下办事的却得想到十句话百句话,可不是应了凡界那句伴君如伴虎。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凡人还是很聪明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图灵的悟性竟然如此之好,在历经数万年修行之后竟杀了鬼君,凭借一己之力登上鬼君之位。不过六界兴衰,自古皆由天定。成王败寇前,图灵夺了鬼君之位这件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已登上鬼君之位的图灵似乎并不满足于现状,而且他的野心也远远不只统领鬼族这么简单。
野心,说白了不过就是欲,欲字之解,无非就是不能满足的心,有心自然好,可若心想装的东西太多了,好也便成了不好。
譬如图灵率领鬼族侵犯人族这件事。
于司昊而言,他的事情,无非就是平时修身养性,不到有毁世之劫难也不必出头。是以,他的生活其实就是享清福,虽然,偶会也会无聊,但他还是学会了无聊的自有乐趣。可他毕竟还是担了天界一个司战事的位子,所以自从图灵登上鬼君之位,司昊的清福享的就不是那么顺心了。
彼时,司昊还在一十三天的拂溶宫中,一边和卿凰下棋一边打瞌睡。可以感知四海八荒一切异动的明镜瀑却在顷刻之间喷出水柱来。这是动乱前的显像。
司昊抬手压下水柱时,看见的是死伤无数的人堆中,图灵狰狞的笑脸,而他身后,降妖幡释放浓烈的妖气,吞噬着人界生灵。
剑鞘中的承渊剑似是有些激动,隐有挣脱出鞘之势,司昊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将随身佩戴的古朴墨玉递给卿凰,道:“这一子先欠着,等我回来陪你下完这盘棋。”
只是,一向说话算话的司昊这一次却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这一盘未下完的棋局,还留在拂溶宫中,黑子先白子一步,不知执白子的棋客是否能破了这一劣势。
卿玦缓缓睁开眼,盯着苍月山的山顶看了一会,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分笃定:“卿池,我们应该不久就可以在见到司昊上神了。”
卿池的左眼皮跳了两跳,盘腿坐在了卿玦身边,话语中带着小心翼翼:“可,司昊上神他,不是已经羽化了?”
霎时间,苍月山顶天雷滚滚,无根之水倾盆而出。卿池欲用灵力化出个遮雨的屏障,却发现无滴雨落到他的头上,卿池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向上抛去,似乎碰到了什么似的直接砸向了卿玦,卿玦伸手接住,把玩间,唇畔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卿池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卿玦倒是言简意赅,开口道:“我们被困住了。”
“所以呢?”卿池站起身,眼中忽现冷意,“苍梧戾气极重你不是不知,现在我们被困其中不得脱身,难道你竟要拿小妹的性命开玩笑?大哥,你别忘了,母后仙逝前,我们是如何向她保证的!”
卿玦嘴角的笑意顷刻化为虚无,低低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声天雷,震的卿池头疼:“五万年前司昊上神于苍月山同图灵大战,折损大半修为,这也没什么,修为而已,我们神族有的是时间,大可慢慢在渡回来,可好巧不巧,苍梧的封印竟然自行解开了,”卿池没有再说下去,一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突起,指关节发白,像是竭力在克制什么。
安静许久,卿池方转身,看向卿凰离去的方向,满是怜悯,“大哥,五万年来,你变了太多,做事小心谨慎,事事谋略周到,受众神所拥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族太子,我也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大哥而骄傲。可如今想来,你做的这一切改变,怕是因为愧疚吧,是否对得起司昊上神我不知,但是你如此做,置我们小妹的安危于何处?小妹此番若可平安出去,一切作罢,若她有丝毫损伤,大哥,我们没完。”冰冷的语气中看不见那个放浪不羁,笑容明朗的卿池,匆匆脚步中只留给卿玦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卿玦只觉喉头又是一阵腥甜,终是没压住,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和着卿玦惨白的笑容,倒是没有丝毫不妥。
雨势渐小,山顶黑云也慢慢散去,依稀可见下一刻的艳阳天。
卿玦默默起身,掏出袖中的追魂灯,里面无火自燃,散出的光芒如同初晓的阳光,虽不耀眼却带着冲破阴霾的力量。卿玦将只有手掌大小的追魂灯缓缓推出,飘上天空时追魂灯却越变越大,直至苍月山顶方停了下来,此时的追魂灯中,可以清楚的看见几缕漂浮的游丝,那便是,司昊残留的精魂。
司昊与图灵于苍月山恶战时,卿玦承下天帝的谕令前来协助,一同前来的,还有甚是担忧司昊的卿凰。
他们匆匆赶来,看见的一幕便是司昊的一柄承渊剑正向图灵的颈间刺去,虽被图灵侧身险险躲过,却还是生生砍下他的一条胳膊。
图灵身形不稳踉跄的后退几步,司昊却仍是一派安然自若。
此时的图灵已显出油尽灯枯的状态,刚才躲过的那一剑,更是伤及本原之力。卿玦心知其实这场战斗已算完尽,图灵的挣扎不过是徒劳罢了。
果不其然,卿玦将过于心急差点就冲到司昊跟前的卿凰往外拉了拉的瞬间,图灵胸口便钉着承渊剑,显然已是灰飞烟灭之势。
承渊剑已饮足了鲜血,自行回到司昊手中,再看时,图灵已经不见,司昊也已收剑回鞘。
司昊的身后下起一场豪雨,洗涤着一切痕迹。
司昊缓步向他们走来时,眼眸明亮,没有丝毫颓势,若无白袍上的点点血迹为证,卿玦甚至以为他是刚散步回来。
而卿凰却已经急不可耐的跑到了司昊身旁,拉着司昊的袖子四处看了看,见他确实无恙,方安下心来。只是仍旧有丝不满,孩子气般的嗔怪道:“你这次倒是没偷懒,将事情处理的那么利落,但你可知我等你杀棋已等的心痒难耐。”
司昊眉眼中挂着几丝疲惫,毕竟这月余,除了收拾图灵这一祸害,他还难得的连同图灵带给人族的种种苦难一并处理了,不可谓不耗费心力。但司昊听见这话时,心知卿凰是担心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开口道:“好,等会回去就陪你下完这盘,”棋字还未出口,便听见山石崩塌之声,只见苍月山顶现出数道玄光,司昊皱眉道:“不好。”一把将卿凰推到卿玦处,抬手间承渊剑已再次出鞘,化出数万剑形,同司昊一起直奔玄光之处。
图灵魂飞魄散,当日汲取的苍梧灵气自然重归苍月山,只是图灵的邪气太重,留下的灵力自然不会精纯,苍梧收归之时,与自身灵力相扰,竟将原本的封印打破。
起初封印出现崩裂之势时,司昊曾布下一道仙障,此时这道仙障自动开启,抵御苍梧挣脱之势,也将卿玦二人阻挡在外。
猛然间,玄光突增,豪雨骤停,一片寂静中,仙障竟现出漏洞,眼看苍梧就要挣脱束缚,司昊飞身而上,双手执剑,横亘胸前,硬是挡住了苍梧,只是自己同时也被苍梧的戾气伤得不轻。
苍梧被惹怒,玄光猛烈的袭击司昊。司昊单手执剑,身形变化极快,看起来,不像是进攻,反而是在闪躲。
卿玦想起曾经在司昊身边学习剑术时,他曾同自己说过,剑术虽讲究稳准狠,但最重要的是与敌人相杀时不做过多的闪躲,任何术法都不是万全之法,遑论在置敌人于死地的同时自己毫发无伤。可此时,司昊所用的剑法却不是起初同自己说的那般,卿玦疑惑间,忽然想起当初图灵为了掌握人族,除了将不好控制的凡人悉数杀掉之外,他还启用了降妖幡。
降妖幡乃是三界至邪之物,里面邪气不计其数,他曾在史书上看到过一段记载,大意是,天地初开之时,万物得见光明,黑暗消失,阴霾之物无处躲藏,三界之中逐渐化出怨气,父神难以消解此中怨气,只得以降妖幡聚之,待呈现盈满之势时,以自身修为净化这些妖息。
但即便是父神,长此以往也吃不消,便将降妖幡一分为四,分别以四处至纯灵地承托,以灵地之纯净吞噬浊息,如此一来,也算是省了父神不少心力。
不过,降妖幡易散难聚,图灵释放妖气后,邪物四散吞噬生灵,力量也渐渐强大。卿玦这才明白,为何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司昊上神,此番会难得耗费精力去还人族一个太平。
只是,司昊上神如此做,怕是也折损了大半修为,那此时,卿玦忽然意识到不妙,抽出随身软剑,就要进入仙障,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
陡然间,仙障被玄光打破化为虚无,承渊剑将苍梧团团围住,司昊划开自己手腕,以灵血灌注承渊剑,结成宸天结界。
近在咫尺的距离,自己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卿凰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眼泪一滴滴流到嘴中,她发现,原来泪水竟然会是那么的苦。
很久以前,司昊在教她自保的术法为了更好的说明她的不思进取连法术都练不好时,曾提到过宸天结界,那是遇到毁世之劫最后的选择——同归于尽。
“大哥,帮帮司昊,他不可以就这么丢下我。”此时的卿凰像个无赖的孩子,握住卿玦的手没有一丝暖意。
卿凰的惶恐与哀求令卿玦心痛,可这宸天结界,乃是司昊以本源之力缔结,他也没有办法打破结界将司昊带出来。
无措之中,卿玦忽然想起上次他带回天宫的追魂灯,只要留有一丝气息,追魂灯便可重塑魂魄。想到这,卿玦忙甩开卿凰的手,跌跌撞撞的乘云直奔天宫。
只是卿玦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开时,卿凰绝望的眼神。
等到卿玦匆忙赶回,踉跄的从云端摔下来时,结界中已经变得一团漆黑,浓烟滚滚。结界外卿凰右手按在结界上,如同一个木偶,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卿凰,无论自己怎样唤她,卿凰都没有一丝言语。
突然,结界中云雾散开一片澄净,耀眼金光中,司昊黑发飞扬,承渊剑矗立山巅,汲取司昊之灵血,同司昊遥遥相应,苍梧进退不得,司昊亦是步步相逼,猛然间,承渊剑向苍梧飞去,瞬时,玄光黯然,金光闪耀,直至天地在次重归黑暗。
苍梧重新封于山顶,苍月山却不见了司昊的踪影。结界外还是艳阳高照,结界内却已换了日月。缺月高挂,星子晦涩。不知何处飘来纷芜的凤凰花,围绕在结界外,挡住了卿凰和卿玦的视线。
与此同时,卿凰按在结界上的手突然垂下,只是她的身形却仍呆愣着未动。
这是?冥冥之中,卿玦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仍小心翼翼的探身查看,结界消失了。
无根之水飘飘洒洒,苍月山中灵兽阵阵哀嚎,那擎在山巅的承渊剑上,赤金之血看的清清楚楚。转眼间,凤凰花消失不见,随即,承渊剑也消失了。
这是,上神羽化的情景。
司昊,就这样羽化了?
卿玦忽觉站立不稳,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几万年中,司昊于他,是他仰望的师傅,他的剑术,是司昊教的,他的性子,是司昊磨的;是他亲近的朋友,他在外闯祸时,是司昊担着的,他为情所困时,是司昊提着酒来开解他的。
平生第一次,卿玦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而身旁的卿凰,一直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似乎在说着什么。
卿玦抹去泪水,拉她起身时,卿凰猛的挣脱他的手,向苍月山冲去。卿凰的身后,跟着长长的血迹。
神族的血一直是祭养神器最好的东西,这也是司昊选择用精血封住苍何戾气的原因,可是,卿凰不过只有两万年的寥寥修为,她这样做,是想陪司昊永眠苍月山。
卿玦想用仙力阻止,奈何卿凰法术虽不济,可唯独仙障这一用来自保的法术使的最拿手,而且拼的是她全部修为。卿玦不敢想象他要如何承受一日之内失去两个对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卿玦声音中带着哀嚎:“小妹,不要,求你。”
卿凰却恍若未闻,身上的白衣逐渐变红,周身的灵力也越来越强。
卿玦的眼中泛出无望:“小妹,若你想死,那我便陪着你。”卿玦缓缓走近卿凰,他的原身本是蛟龙,龙之泪则为赤红,那一滴滴眼泪,如鲜红琥珀般,冰冷哀怨。
突然,从天而降一道闪电,正好打在卿凰的仙障上,卿凰周身的仙障随即消失只是同时她也失去了意识,昏迷在卿玦的怀中。
云端之上,天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口时却满是心疼,“卿玦,你怎能如此糊涂,生死岂如这般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