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从不吃素

“生意？”銮因扭过头，拿起小宁手上端的茶，“我好像记得，八月份的那一路货，还没有按期送达呢。怎么，这么快就忙活第二单了？是不把第一单放在心上么？小影~”
刻意拉长的尾音，听起来有些酥软，事实上，却是斥责。
“八月份，柳兮庄。没有出货。”影继续回禀，銮因却是泼了半杯茶，湿了影的整个面部、肩头，“办事不力，是没有理由的，懂了？”
“是。属下知罪。”影低头，茶水滴下地，却不敢擦拭。
“第二单，是什么营生？”銮因打量着影，玩味地随口一问。
“不能相告。第二单，是绝密档。”影回绝了，干脆利落。
下一声脆响，是碎在膝盖边的茶杯。
“规矩守得好。”銮因明显是动怒了，本来到了长安，七月坊不得进，牧雁没见到就算了，招来影，本想打探一下，牧雁何时能见，随口问问却得不到答案。顺便也是泄火一般，砸碎了杯子，顺口气，立个威风。
“回头去领个赏吧。内升一级。”銮因想了想，罢了，规矩是自己立的，能有人守着，也不可过于迁怒，况且，正事并不在此，“牧雁呢？”
“牧公子外出了。”影回答道。
又是藏了一半，本应该是愤怒，却因为銮因嗅到了端倪，而变得直白，“外出？呵，为了这第二单生意？”
“属下不知。”影心头一叹，面上却回答得快。
“不知？还是不告？”銮因多半是有了定论，怪不得，七月坊，恕不迎客，牧雁每次落榻的地方，自己也不至于进不去。这一次，怕是故意为之。
“属下着实不知。”影又是一遍重复，语调不曾变化。
“不知，那就是你的失职；不告，或许是你的忠心。”銮因慢慢说着，语气悠闲，“失职当罚，忠心当赏。你说说，你是哪一个呢？”
“属下认罚。”影埋头跪下，牧雁的担忧，果然不，銮殿这关，丝毫不好过。
“那就，罚你，如实相告。”銮因一笑，凤眼眯成，却是透出杀气。
“属下不知。”
第三次了，同样地回答。
銮因不知道是不是该欣赏，欣赏牧雁已经能够把人心收得服帖，欣赏眼前之人护主心切。
但他，显然不想。这些莫名的想法，闪过就被打散了。目前，他只想知道，牧雁去干什么，为何要，瞒着自己。
“小宁，动手，替他长长规矩。”銮因说完，便闭了眼，不屑于去看，这片清幽的菩提地，并不适合血腥之事。
“嗖嗖”的风声，“啪啪”的闷响。
方才的斩落的菩提树枝，被拧成一团，转眼间，便一下一下地挥在影的背上。
约摸十来下，小宁住了手，銮因耐心地又问了一次：“现在，是不是想起些什么了？”
无人应答。
于是又是一顿捶楚，比上一次更重一些，让人听得生疼。
“嗯？”銮因这次，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反正想直接问出来，已经不太可能。至于还要责罚的原因，不过是不敬罢了。
一片寂静。
风声搅动，藤枝无情。
这一次，似乎是砸下去的力道，这枝条被用来当藤杖使，还是威力更甚。
影咬紧了嘴唇，不堪重负的嘴唇，泛白，透出血点，却始终不发一声呻吟。
“停手吧。不知，三十足矣。”銮因叫住小宁，睁开眼，影的额头上，已经忍出了汗水，这样一条汉子，銮因还是三分欣赏的，当然，菩提树下，染了血腥气，就太不适合了。
菩提的慈悲，他学不会，但也没必要，污了一片绿色。
转念一想，如果不能知道全部，或许可以换个方法，自己去琢磨。
“谢主上责罚。”影工整地大跪一礼，又坚持着挺直身子，再次跪回原地。
“小影，说些魂断近况吧。”銮因打个手势，示意他不必跪的如此端正，罚过了，他并不喜欢加以虐待。
“牧公子下令，让霖退出。训练营如常进行。情报系统新增三个点……”忍住伤口扯得生疼，影简洁地汇报了一遍，銮因细细听着，提溜着眼珠思考。
“属下汇报完毕。”
“霖是谁？”銮因想找个突破口，去寻思牧雁去处，一番汇报下来，似乎只有这一件事情，是与牧雁有关系的。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并未接受过最后一关试炼。”
“哦？并无过人之处么？”
“技能杰出，但并不顶尖。性格优柔，心思细腻，好奇偏重。”影如实汇报，却不知道，銮因此刻心里，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也就是说，总体上，他并不适合留在魂断？”銮因接过另一杯新茶，细细品味，这是菩提叶果泡出来的，初生的果，成熟的果，叫做念珠。
不适合留在魂断，牧雁操得什么心，不是自有去留么？呵呵，想不到，三年了，他还是心存善念，生怕自有去留下来，是那个孩子的死讯？
“是。但若是只按考核来算，他应当可以勉强留下。”
“那他现在何处？”
“跟随牧公子左右侍候，对外称作书童。”
“小雁雁，听起来，对他很是上心么？”銮因似乎有些异常，跟随左右，说不定，这个孩子，都知晓牧雁此刻的行踪，这一下，却是怒火上涌。
“公子心思，不敢揣度。”影似乎明白了銮因的来意，心底暗暗无奈，自己方才，已经是，言多必失了。
“这第二单生意，是不是按照绝密处理的？”
“是。”
“既然如此，绝密的收尾工作，让霖一人去。”
“主上，这似乎，并不合适？”
“怎么？霖已经退出了魂断么？”銮因内心笃定，定然没有，所有魂断剔去的人，名单都会上报于他，最后定夺。
“此刻并未，还差一道谢师礼。”只得如实回答，影的声音，悠悠传来。
“呵呵，那正好，也不违背规矩，就是他了。这一件事，我希望你，办妥。办不妥的话，你和霖，都不用回来了。”銮因打断影想要说的话，“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影知道，銮因已经下了决定，不会再听劝阻。看看天色，是该送资料去七月坊了，便翻身退下。
因为背后的伤势，行动有些迟缓，明显地顿了一下，又咬牙忍了疼，这才继续登檐离去。
銮因看着影离开，心里一叹，不知道叹息的是什么？
或许是牧雁的隐瞒，或许是霖的下场，或许是魂断的经营……
终归，自己，从不吃素。
关内道长安明月轩单恒一个人走进这里，听完霖儿的秘密，自己就匆匆赶到此处，如愿地在晚饭时分到达，也不出所望地遇见了那个老人家。
“翼伯，你在呢。”单恒开口，很是亲切，这个称呼，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尽管是第一次喊。
翼家，他希望自己记住，翼家的恩人，叫声阿伯，亦不为过。
“嗯，小衍来了。”那老人家转过身子，拉开长凳，单恒就势坐下。
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称呼什么的，还是不能过于暴露。
“有些事，我想请教翼伯。”单恒还是迫不及待，心里安稳不下来，一路本来就是快了步速，这一坐下来，汗水也渐渐沁出来，心跳的加速格外清晰。
“先吃饭吧。一会老地方聊。”老者刻意说着，单恒瞬间明白，这里是闹市。
一样的菜色，一样的清淡。
“翼伯，你只吃这些么？”单恒不由生出些心酸，若是在单家，父亲虽然简朴，却也不至于吃太过清淡的食物。
“养胃，修心。粗茶淡饭，亦是可以。况且是眼下还有别的菜呢？”老者说着，又吃了一口青菜，怡然自得，或许是走到了人生末端的人，才有那一种超脱之感。
“青菜豆腐，却是君子之道，是晚生智慧太浅了。”单恒看了看菜，看了看老者的鹤发童颜，脸颊红扑扑的，红润光泽，正是健康之色。
“若是小衍同我这般，也就枉费气正年轻时。”老者开怀一笑，与单恒慢慢吃完这一餐。
离开酒楼的时候，老人家并未留下付账的银两，径直出了门。
单恒觉得有些不妥，便拦下收拾餐具的小二，偷偷从怀里掏出钱财，塞了一把，小二却推回来，不肯收下，轻声说道：“店家说，这位老者用餐，全部算在他身上，不可取分文。”
“哦？却是为何？”单恒有些好奇，难道翼伯，还与这店家主有什么深厚交情？
“这明月轩，是这位老人家，用一两银子买给店家的。说是，识楼懂书之人，不如行个方便，只望日后，能够好生经营此处。”小二一面解释，一面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这位客官，我也就是觉得您与那位老人家投缘得紧，才多嘴了一句，还望您莫要见怪，莫要张扬。”
“替我谢谢店家。”半晌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他不能用翼衍的身份去谢，也不可以说出口。
单恒突然觉得心里一哽，他还依稀记得，老人家上次说，修葺坟冢的钱，是变卖明月轩所得。
一两银子，又怎么会够？
单恒不难想象，许是翼伯，变卖了自己的所有家产，才换得一些钱财，修葺出翼家空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