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余霞锦添,长安本来白石路面,这一下,也渲染出暖暖的橙色,虽然已经是夏末,却仍然能感觉到暑气蒸腾。
“二少爷,有何想问?”老者打破沉默,与单恒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翼伯,您还是叫我小衍吧。”单恒笑了笑,就像个想讨得爷爷欢心的孩子一般,“就像我,是真的愿意唤您一声翼伯的。”
“小,小衍……”老人家的声音抖着,似乎这一声跨越了上古的距离,在今昔大不同的变换后,才能说出。
“诶,翼伯。翼家的墓,谢谢您了。”单恒边说着,边要下跪,却被身前人拦下了。
“你,你还是知道了?小二说的么?”老者想了想,也只有那个时候,会使单恒知道了,“其实,对于老爷的恩情,老奴这些算不得什么,只是一片忠心,可惜此刻不能伴着老爷在天上。”
“翼伯,您别这样想。爹,爹若是知道,也会欣慰,也会希望您多活些时日,替他看看这长安变化,将来也可说与他听。”单恒忙出声安慰,这样一位好管家,定能长寿的,“况且,小衍还要替爹好好回报您呢。”
老人家一时入了情,低下头去,用袖口抹了抹泪,“小衍,不必的……”
二人依偎在一处,情深了好一会,单恒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
“翼家,为何被灭?或者说,那个翼家人守护的秘密是什么?”单恒确定四下无人,才进一步挑明了去说,在来的时候,他想了很多,牧雁的盘算,翼家的秘密,一定是同一件事,这种可能才说得通。方才一片真情相告,又差点忘了正事。
“还是问到了么?”老者叹了口气,“小衍,听我慢慢说来。”
老者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口袋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枚暗紫蝠形玉佩,与牧雁那一枚,恰好是一对。
只是这一枚玉佩里面,刻得是“蝠”字,篆体,笔画繁复,却是能看得清晰,足见此物之精巧。
“小衍,拿着,收好了。”老者把玉佩轻轻放进了单恒手中,又把单恒的手掌合起来,唯恐下一秒,这玉佩就会遭人抢夺,或是掉碎在地上,生怕它出现一丝不妥,“算是,玉归原主。”
“这是?”单恒把玉佩握在手中,轻轻摩挲,蝙蝠纹,似乎很是精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从翼伯的反应中,似乎这就是与翼家秘密,息息相关的东西了。所以,才会如此小心,如此保护着。
“蝠形玉。”老者慢慢回答,“你出生之日,就佩戴在你的脖子上了。老爷因为机缘巧合得到的一对玉,此玉传说是天降而来,可保一世安康,老爷便将它分为二,你和大少爷翼翰,一人一块。”
“原来如此。”单恒摊开手掌,细细观看,安静柔和,仿佛是在感受着,爹的慈爱。
一面端详着玉佩,一面听着翼伯,诉说着,他想要知道的过往。
“不光如此,这两块玉,合二为一的时候,翼家的秘密也就能从此得到。
“翼家,是先朝望族。先朝颠覆之际,翼家身负着先主的最后遗托,世代守卫复国的宝藏,直至有一日,国家动荡不安,政权溃散不稳,方可动用,赈济天下民,或是兴起故国。
“翼家宝藏,传至老爷那一代,因为年久的缘故,又恰逢一场天灾,原来守护宝藏的机关,尽数毁坏。老爷一面遣人搬移转运宝藏,一面寻思新的机关如何再造。那一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却终是出了漏子。
“因为一单意外的人命伤亡,未能及时处理好,死者亲属漏了风声,这消息一出,千里传遍,速度惊人,江湖上的人心,瞬间蠢蠢欲动,都妄想据翼家宝藏为己有。
“正在此时,一位名曰‘怀玺’的工匠,登门造访,说是能解老爷的燃眉之急。一番商谈以后,得出了对策。原来,此人是个锁匠,自称是‘鲁班后人’,他赠予老爷两块暗紫蝠形玉佩,又去勘测了新的藏宝之地,回来后,不眠不休三日,画出了新的一副机关运作图。
“老爷大喜,按图施工,机关精巧,凶险无比,可阻拦下那些宵小之辈。而这宝藏的最后一重门的开启钥匙,就是,这两块玉佩。
“天降紫玉,无可仿制,而玄铁密封灌造的门,重约十吨,非人力可能强行打开,若是动用伤人和的炸药之类,便会彻底封死入口,掩埋住宝藏。
“老爷便把玉佩放在了你们身上,希望你们兄弟二人,长大后可以,共同抵御外敌,守护好翼家的使命。翼家因为花费大量物力人力去搬运宝藏,建筑新的储藏之地,元气大损,需要休养生息,也就闭门谢客,深居长安不出。却不料,终究还是没有躲过一场杀戮……”
一场漫长地诉说,单恒听得并不轻松,最后那一句话,更是让他的心,颤了几下。
“所以,翼伯才会在送我逃亡之时,取下玉佩护我周全。”
翼伯点了点头,泪水总是在眼眶中闪烁。
当某一件事情,在你的记忆里形成了深度痛苦,每一次的回想,都像是又一次折磨,又一次失去,又一次重复那种无力的感受。
单恒替翼伯擦了擦眼眶,今天这一次的回忆,是自己逼出来的。为此,他心里有着内疚。
“那么,另外一半玉佩呢?”
“下落不明。翼家被满门屠灭,大少爷怕是也难以幸免。这玉佩的走向,就成为了谜团,可能,再也无解。”
“我倒是希望,真的无解。也免得被人利用,激起了又一阵腥风血雨。”单恒把玉佩收好,这一刻,玉佩因为玉质良好而生出的温润暖意,也变得有些刺痛,仿佛是鲜血覆盖一般,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去好好保护,这翼家的最后任务。
难道,牧雁一开始,接近自己,还有这层算计么?
但,不管是谁,觊觎翼家财产,自己都不会让他得逞。这或许也就是,自己能为翼家,除了复仇以外,做得最为正确,最为有利的一件事情了。
“小衍,你要当心啊。”翼伯看见他把玉佩放在心口处,明白了他的决心,以生命去护卫,去成全翼家的使命,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了。
“嗯,翼伯无须担心。小衍,定会有所分寸。”单恒握住翼伯的手,传递着温暖,也希望得到肯定。
翼伯重重地点头,咽下去那半句话,“苦了你了,孩子。这条路,着实不好走。”
单恒会意,不由鼻子一酸,用力吸了吸,拍拍老者的手,先行一步,避免引人怀疑。
单恒回了七月坊,老者又一次,目送单恒离开,这一次,却是在夕阳下,暑气散尽,血红却暗的天色,生出冰凉肃杀之感。
关内道长安七月坊牧雁再次回房前,刚巧与匆匆回来的单恒撞了个衣角,单恒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牧雁疑心是错觉,又看了一眼,单恒没有赔礼,扬长而去。
一下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眼下,并没有闲暇功夫,去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自己,还是要稳定心神,去考虑聚安村,考虑血归。
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已经放了一叠摘抄下来的信函,里面正是他所需要的内容。
墨迹未干,翻了几页,这字迹,竟是有些歪歪扭扭。
不该啊。
魂断办事,没有这么慢的,除非,影今日出了些岔子。
一声哨响,这是魂断的信号,但凡听闻此声,必现身见主。
牧雁这是,第一次用,片刻,四处窜出五个人影,身形矫健,正是自己要的得力随从,但,影却没有出现。
“影呢?”牧雁的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影卫长,去养伤了。”其中一人低声回话,余下四人纷纷埋首。
“养伤?具体出了什么事?”牧雁急忙追问,果然灵验了么。
“属下不知,只是,影卫长外出了一趟,回来,便是如此。”又是那一个人回话,这说辞,似乎不太对。
“你撒谎。”下一刻,牧雁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扫过,“影外出,你如何能够得知?魂断的规矩,下级不可关注上级行动,这么基本的事情,你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下一刻,一记窝心脚,快准狠地落下,最初答话的人,直被踹偏了身子,扑倒在地下。
“现在,你说是不说?”牧雁很少动怒,人前真的不曾动怒,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失态,愤怒地一脚踢了出去。自他习武以来,接手魂断以来,也是尽量少动刑罚。
“牧公子,也不愧影这么一番忠心为你。你这一脚,踢得可真不轻。”那人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拍拍胸口尘土,“我是谁?你不知道么?也对,为了关心的人,难免愤怒,失去洞察力,也是情有可原啊。”
“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牧雁忙递过去一杯茶水,算是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