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半夏草堂退思圆一潭碧水,数尾锦鲤,缤纷多样,在水中深深浅浅地嬉戏,一座曲桥,桥栏上坐着霖儿,霖儿身后自然是站着的牧雁。霖儿手上抓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鱼食,近一把远一把抛到水中,锦鲤也是欢脱地四处游去,时不时冒个顶吞下鱼食,吐些小泡……
“嘿嘿~”霖儿忽而笑出声来,笑声清脆悦耳。
“在笑什么?”牧雁被那笑声吸引,笑出这么清澈的感觉,太过久远,回想自己接下魂断以后,实现了儿时与胞弟许下的愿望之一——走过大江南北,既不是和他一起,也并没有见到儿时想象之中的热血江湖,山川旷野的宁静犹在,祥和安康的生活却是过不上了。
“因为,好痒……”霖儿带着笑意,回头看着牧雁,侧了侧身子。
牧雁这才看见,霖儿不知何时已脱了鞋袜在一旁,垂下双腿,双脚浸入水中,撒下了一把鱼食,聚起来的锦鲤纷纷在周围打着旋儿,偶有触碰到霖儿的脚板心,自是一阵痒入心底。
“那这样呢?”牧雁猛地伸出手去,轻戳霖儿的腰间几下,又迅速地抽了手回来,装作一副无心眼前人,用心看风景的样子。
“哈哈~”霖儿身子一紧,脚四处乱蹬,溅起一池水花,歪着头,脸颊笑得有些泛红,忽而重心不稳,猛地拉住牧雁的袖子,那一瞬间,紧张转换为安全的喜悦,变幻成如阳光的笑,绽放在全身的每一处。
牧雁一时起了兴致,儿时,也层这么与胞弟嬉戏过。
印象中的那个男孩子,笑靥如花,自己还因此嘲笑过胞弟的太过秀气,每每此时,就会被他追着满院子跑,明明跑不过自己,却还是穷追不舍,到了真没力气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作势要哭起来,自己便会心疼,忙跑过去嘘寒问暖,赔罪认错,什么招数都使一遍,尽数没用,垂头丧气的时候,胞弟便会一把扯住自己的袖子,擦干净花猫一般的脸,在凑个脑袋过来,耀武扬威一般的笑容漏在脸上……
“小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牧雁一时脱口而出胞弟的乳名。
“公子?”霖儿看着眼前的主上,脸上满是笑容,似乎笑得很甜,就像自己刚才一样,不禁有些疑惑,但又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势扯过袖子,擦了擦方才嬉戏溅到脸上的塘水。
“霖、霖儿,玩好了么?玩好了就穿上鞋袜,当心着凉。”牧雁回过神来,抽回袖子,面容又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
“是,公子。”霖儿认真得又看了一眼牧雁,变化得这么快,有些怀疑方才那么暖的笑真的是主上发出来的么?吐了吐舌头,迅速穿好鞋袜,跟着牧雁顺着曲桥走到对面的长廊里。
“退思园。”霖儿走进长廊里,看见墙上挂着的平面扇形石雕,赫然刻着这三个字,就情不自禁地读了出来。
“嗯,你知道为什么叫退思园么?”牧雁见霖儿停下脚步,一双眼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字,也停了脚步,静静问道。
“园名定是取自《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过。’”霖儿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是其一,除了来历,你还能想到什么?”牧雁忽然有些欣慰,面对着霖儿的求知欲,开始进一步引导。
“嗯……”霖儿走到石雕前,伸出手摸了摸字的轮廓,点点头又摇摇头。
“思考出什么了?”
“还没有……”霖儿手指戳着下巴,仍在认真思索。
“你先向前走几步,再向后走几步。”
霖儿照着牧雁的话,走了起来,眼睛始终盯着那块石雕。
向前一步、两步、三步,退后一步、两步、三步……
“公子,无论前行还是后退,都是三步为最适宜的位置,正是三思后行之意。前进三步,能看前近处的每一处细节,无论是瑕疵还是巧思一角,正所谓看清时局,后退三步,能看清楚这一扇形石刻的整体位置,不偏不倚,正处于长廊中间,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最佳,才成为一道风景,正可谓知己可贵。”霖儿一阵欣喜地说出自己所感所悟,运用上夫子教习过的功课,正沾沾自喜。
“霖儿,我想让你知道的,比这些重要。它叫做选择。”牧雁笑了笑,拍拍霖儿的发髻,“无论你是向前还是向后走,或者站在原地不动,都是一种选择。退思圆,也是建造这里的主人的一种选择。”
“那我也是公子的选择么?”霖儿牵着牧雁的手,一路走过长廊,走出长廊的一刻,突然发问。
“哦?你这么想?”牧雁停下脚步,心里突然觉得惊奇,霖儿一路不语,竟然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我跟着公子出来,就是一种我的选择。那么,公子肯带我出来,是不是也是公子的选择呢?”霖儿眼神中隐隐透漏出一种期待,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忽然很想知道眼前人的回答。
“如果这样来说,算是吧。”牧雁看透了那一丝期待,留下了一句不算太磨灭期望的答语。选择,良禽择木而栖,如果我是你,有所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我,拥有着别人期待的,实现了自己想做的,确是得不到那一种自己真实的感受。
“嗯。”霖儿眨了眨眼睛,开心溢于言表。
牧雁看着霖儿开心的样子,忽而沉默了。或许,自己可以尝试,就这么保护着这个孩子,让他随性自由长大,再去选择一条自己的道路。
牧雁、霖儿又陷入了一路无语的静寂,慢慢走回了白芷间。
浮石间三日过去,席清筵身上已好了个差不多,元气恢复了七八。便有些兴奋,翻身在床上打个滚,一骨碌爬起身来,拍拍单恒的肩膀。
单恒这才睁开眼,双手交叉垫在脑门下,看着席清筵一副精力过剩,欣喜不已的样子,明白了大半,开口道:“伤好得差不多了,在床上折腾了一上午,都不累么,清筵?”
“嘿~当然不累了,诶,恒弟你不是睡觉么?怎么知道我折腾了一上午?”席清筵悻悻道。
“伤在背后,平躺着睡,怎么睡得熟?况且在山上的时候,与你同房,便知晓你拍我肩膀唤我起来,定是自己折腾了太久,实在无趣,才想找我聊聊天解闷。”单恒得意地说道。
“那这么说,你在山上的时候,就是装睡不陪我玩了?我见你熟睡,也就会自己出去找别人武剑比试玩。”席清筵反应突然快了一拍,有些小怒地抱怨。
“也不完全是吧。仅仅在我想看书的时候是的而已。这样不是挺好么,你就可以多多练习自己喜爱的武术。”单恒一脸平静地说着,颇有自己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劳感谢的意思。
“好个鬼,每次师父要求测试的时候,就是挨罚的时候了。你武艺虽说不过关,倒也混个马马虎虎,不至于被罚,而我的文学就没几次混过关过,基本是次次被罚去打扫山门。”席清筵越回忆越气愤,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弟心里的小九九呢。
“你也可以选择抄书的啊,这样就不用打扫山门了。”单恒侧过身子,看看席清筵的脸色,还不忘补上一句,“再说了,自己不学习,不要怪罪别人。”
“你你你……还占理了是么?”席清筵有些哑口无言,明明是眼前人不够义气,怎么最后还在说教我。
“没啊,公道自在人心嘛。”单恒存心想逗逗他,打个哈欠,“天也聊过了,没事我就接着闭目养神了。”
“啪!”席清筵算是看出了单恒的故意之心,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在单恒背后,虽避开了伤口,但仍是用力有些大,单恒身子抖了抖,睁大眼瞪着他。
“师弟……真是够义气啊。师兄我不由想表达一下我的感谢之意。”席清筵拍完之后丝毫没有忏悔之意,控制好面部表情,努力的一本正经答道。
单恒忽然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悟,平时也打不过他,更何况自己受伤了,根本是连躲过的机会都没有。还是不要自讨苦吃比较好,说罢,换上一脸笑意,“既然如此,师兄就自己出去逛逛锦官城吧。留师弟在这浮石间好好休息一下。”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逛逛,顺便添置些东西。”席清筵不再玩闹,替单恒开了窗,夏日,还是通通风比较凉爽。
“不必添置太多日常了,想必牧兄已经准备好了。清筵,你只当出去散散心吧。”单恒开了口,目送着席清筵走出房门。
看了看窗口,算了算时间,那人也该来了。
今早醒来,便在窗口处,捡到一张白字条,反复翻开没有一个字,贴近一嗅,竟然有一股荷叶清香。
牧雁?他约见我?既然用这么隐蔽的方式,想必是不想惊动他人了。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把师兄支出去才是。毕竟,自己与牧雁间的纷争,不该让师兄知道。
正在这么想着,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与他约定之人,按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