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成千楷字,意思也不过四字——比武大会。
但这消息却是炸了锅,你问为何?
三年前,那一纸《和书》,就是缘由。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不许私仇相向,不许私交过密”,这一条,便使得秦淮两边各类学武之人断了交流的可能,你若辩白相互战术切磋示好,那为何千里迢迢赶赴不在附近找人切磋?为何择定此时此地与此人切磋?为何……一连串地审问下去,估计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更别谈对答如流了。若不能对答如流,就有理由怀疑你的行事目的,这一番追查折腾下去,你确定你还愿意由南到北或是由北到南专程比武?
而绝千尘和銮因对此做法倒是惬意默许的,大多数时候这些琐事手下人会处理,他们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本来《和书》就不是用于安乐天下的,不过是图己方最大利益;手下司职者察言观色,得出处理妥帖的结果无非是,不要让惹事者遇见庄(殿)主诉出苦,不要让风言风语遍满武林不慎入了庄(殿)主的耳,否则,这无由罪罚就是自身领受,平民愤安民心的道理,决策者自是运筹帷幄得紧。
伊水庄的戒律、碧尧殿的刑典,尝之其一二,个中滋味终生不忘,所犯之罪终生亦不会再犯,即便你想犯,怕也没那个能力了。这似乎合理解释了杰出的主子拥有只能是精干的手下,愚笨的,怕是祭刀亡魂。
司职者尚是如此待遇,稍稍设计,将消息传散开去,便是“一分实九分虚”的传言,越发夸张也越发有震慑力,人人都有着自危意识,便不会无故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能安生度日,富有钱财者经商,占有土地者开荒,依山者养山,傍水者饲鱼……这样一来,伊水庄和碧尧殿,暗中屯粮聚铁诸类事项也有了稳定着落,绝千尘和銮因的和书能使二人暂放恩怨,相安无事三年余,其中利图,大都在此。
这样的治理下——天下太平,可堪盛世。
家家户户小是非带不出门的便已化解,能掀起大风浪的决策者正在休养生息,事实上,江湖轰动的事迹,正也好邪也罢,躲不过是起源于小是非,抑制不住其纷扰,定有推波助澜之风,有心者利用搀和,无心者无端卷入,自然也就折腾起一番风起云涌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话是,这次的武擂赛很轰动,真的很轰动,尤为轰动!
因为,习武人士委屈了三年没有南北之间痛下战书,热血都凉了半截化了苦闷埋在心底,又不敢有违上命,无奈之下,人人都勤学苦练本门功夫,这武擂之上可正大光明切磋比试,一震威名,一抖雄风,如此良机,岂能不兴奋?
再一说,武擂的最后一场对决是依水庄庄主绝千尘与碧尧殿殿主銮因的一决高下,三年前,在秦淮坊门紧闭,坊内二人一场战,战后便有了《和书》一物;但那场战直到今日还未有人断出谁胜谁负,日子越久好奇越重,这二人的实力之争又是一大看点。
以至于,消息是自秦淮轰动开始,一城接一城,畅通无阻,几乎是一夜传遍的;各城略有名气的武器铺的门槛被踏破,生意订单达到了空前盛况;出门问好的话都改成了“你听说‘武擂’了么?”,习武之人也多是兄弟结伴两三行纷纷讨论着……
江湖因“武擂”而沸腾,即便是城郊驿店,店中伙计、来往旅人也津津乐道。
以至于,行在路上的席清筵和单恒每到一处店面,都能听见“武擂”二字,所不同的是,席清筵对此津津乐道,时不时插上几句,而单恒只是微微应和几句,眉中的沉郁之色越发深重。
在一间小茶棚乘凉休息时,单恒第十次听见相同的谈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向茶棚外走去,想透透气,心中对于师兄好胜的担忧越发严重,席清筵左手端着茶杯,送茶入口,右手持剑鞘拦下单恒离去的步子,“恒弟,且喝完这杯茶,再上路不迟。”说罢,指指单恒面前未动的一杯茶。
单恒闷声坐下,赌气地一饮而尽,低声说:“清筵,你是不是决定去武擂了?”
“嗯,这条陆路再走十日,便可到达秦淮坊。”席清筵又倒满了茶杯。
“我不想去参加。”单恒不再多说。
“那恒弟就去为我喝个头彩吧。”席清筵喝下第二杯茶,一人出了茶棚,跨马而走。
单恒叹了口气,知道阻拦无用,便快步骑马跟了上去。
正当二人骑马而去,留下追赶的背影时,茶棚开始了一场讨论。
“喝头彩,这厮倒是狂妄。”
“清筵,我们倒是可以在黑榜找找看有此人么?”
“说的也是,銮殿还是挺有意思的啊,绝庄主说要红榜排前十名,必要时各留己用,銮殿就要求黑榜填上倒数十名,知耻后勇。”
“估计就是初入江湖的小辈敢出此言,大家不必计较,歇歇脚便走吧。”
……
茶棚一角坐着牧雁一人,听了这一场议论,却始终不发一言,青灰色衣衫,留下几文茶钱,看了看二人离开的方向,骑马追去,在稍远一些的官道上,慢了马速,一声羽哨,便有一道黑影从官道的树林中窜出,作揖道:“主人,有何吩咐?”
“留意着前面的兄弟俩,今晚他们落脚何处我们便跟着入住。”
“是。”黑影消失,牧雁也驾马向前疾驰。
剑南道戎州云水间“客官,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呢?”店小二端着菜盘问在门口的两人。
“两间上房。”席清筵说罢,领着单恒进入店中,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几样清淡小菜吧。”店小二对着厨房吆喝几句,便出去牵了二人的马在店后马棚里。
席清筵随手放下行李和剑,并帮单恒卸下行李和剑,有些歉意地开口:“恒弟,可是因为担忧才不愿意我去参加武擂?”
“你说呢?”单恒正对上他的眼,有些失望,在他眼里果然没有一点犹疑呢。
“恒弟勿忧,我定会顾全自己。”席清筵直视单恒的眼,一字一句地保证着。
“嗯。”单恒还是点了头,看看桌上的菜,“吃菜吧。”
“来,帮你装一碗一靑二白的青菜豆腐汤,有助清神养道。”席清筵在卖着乖,到现在师弟才算是答应了陪他一同去武擂,师弟这样不喜争斗性子,真是难得默认呢。
单恒就势接过汤碗,不再多说。
二人轻松地吃完饭后,便上了二楼收拾行李。
“要一间上房,在那兄弟两的旁边。”黑影在马棚拦下了小二,说了这句,抛出一锭银子给小二,便用了轻功离去。
剑南道戎州一处幽宅林影摇曳,荷塘清香,竹枝横生,湖心亭静,这一处闲情,正是幽宅主人所享受的——江南风韵。但是,这里是西北的剑南道,是个风声凛冽,水源并不充足的地方,如此的享受,已然昭示出这屋主人的财力。
青白色长裾坐在在湖心亭里,抚着琴,琴的节奏流转宛若溪流,在西北这地方,少有人士会弹这曲,琴音柔和,即便到了高潮起落也说不上跌宕,只是精巧得紧,这人不慌不急地心态衬着琴音流露,外人自不会知晓,他此刻正在等候消息。
“主人,宿处已安置好。”黑影从亭外匆匆进入,半跪下,回禀了一声。
“嗯,你先下去吧。”琴声仍未断,黑影已不见,最后一声颤音结束了琴曲,牧雁转身离开湖心亭,在幽宅的后门出处,他停了下来,转头看看竹影,心中盘算着,今夜,在此处幽宅,便可一试兄弟俩的武艺。正欲走出,又停下来,一声清越的鸟鸣入耳,哦,那个人也有消息要告诉我么?
吹响鸟哨,白羽唯有头间有一圈红纹的文鸟稳稳地落在牧雁手掌,牧雁取下字条,文鸟用鸟喙梳理了一下鸟羽,摆弄了一下头,牧雁看完字条,瞅着文鸟的小动作,不由笑笑,自语道:“那人想必很悠闲呢。养你这小东西,不容易吧。”
径自走回了书房,文鸟也交由手下去饲喂一番,提笔添墨,回了一句。
“何时到秦淮解我闲赖。”
“大抵十日光景,还请耐心静候。”
塞了字条,放飞文鸟,牧雁踱步去了云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