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倒转,十五年前的武林一番风云,自此说起。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青葱山木,坠下无数原点,稀云缭绕,影绰间,稀落的几点白粉正是野桃花初绽,一间青色庙观,炊烟袅袅。庙观名曰随云,观前一片白石地面,齐刷刷的立着练功木桩,一众青衣弟子不停地舞着剑招,随着其中一人发出清亮一声“早课毕。”,方才端正地右手收了剑,反转在背后,三五结群地走向伙房。
“师父。”“师父。”……
迎着人群走来一位手执拂尘的年长者,正是随云观的主人。一干弟子纷纷驻足行了礼,长者含笑点头示意,弟子们才又起步离去。
白衣长者在练功场前停下,静静看着练功场上正在切磋的二人,满意一笑。
正午的阳光暖烈,练功场上却是真切的——剑光冷厉,一方攻势逼人;滴水不漏,一方防守严谨,由缓趋急,这比试也渐渐入了高潮。
持剑之人眼眉微凝,脚步迈得细碎紧凑,剑锋直指对弈者心口要害,未有分毫偏差;而另一人依旧神定气闲,立在远处,双眼紧紧盯着剑尖,似乎微有些颤抖,剑尖刺到近处,忽而唇间一笑,轻点地面,腾空而起,衣袂翻飞后,已落在持剑者身后,恭敬地叫了声“师兄,”话未说完,持剑者迅速转身,剑锋又一次对准,似是带着凶险之势,对弈者一刹那惊慌,随即握住手中剑,侧身,出剑格挡,“砰”的一声,生生接下这一剑,手中生疼,剑也随之震落在地,屈膝去捡,剑光已闪过眼眸,搭在肩膀之上,“师弟,上次我的剑指在你心口,你尚能后退侧身躲过,这次比试,可是服了?”
“噢,是么?师兄不妨低头看看自己心口。”
持剑之人放松了警惕,低头瞬间,一股力道冲在手上,剑已偏,而发力之人已捡起地上的剑,轻松地直指在自己心口。
“师弟,你耍诈。”一手弹开指在心口的剑,不服地说。
“兵不厌诈,”所听之人毫不在意,温和地笑说,“这是师兄你教的呢。”
“教了你那么久,总算有点长进了,师兄还以为,你仍旧不肯用这‘不入流的招数’呢。”那男子一抛方才不悦神色,由衷一笑。
“那时年少难免轻狂,受教几年,才知道‘王道始胜’。”
“开窍了麽……”
二人走到一处,并肩而行,转身看见白衣长者。心下一惊,忙跪下,急急齐声唤道,“师父好。”
长者摆手,拂尘一抖,示意二人起身,“不必惊慌,为师到的并不是早,而是巧,恰看了一场堪叹比试。”
二人缓缓起身,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师父,又相互对望几眼,不由笑出声来。
“清筵,单恒,你们在此多久了?”
“禀师父,已是五个寒暑。”
“如此甚好,方才看你们比试,已略有小成,这功夫,为师是不打算再教了,依照本门惯例,学满五年,便可下山游历,以长见识。你二人,可愿?”老者带笑看着二人,眸中威严逸散,留有的三分仅是慈爱。
大师兄席清筵垂在身侧的手已握成拳,眸中神色闪烁,跃跃欲试,而师弟单恒怔了一下,话到一半,望向席清筵,“师父,弟子愿意。”“师父,弟子……愿意。”二人在同一刻说出前半句,单恒却是有些犹豫,直到听见师兄自信满满的口吻,才接了下句。
“单恒,你是否尚未想好?”师父关怀道。
单恒不敢直视师父双眼,只好斜着瞄了师兄一眼,依旧是坚定的神情,那么……“不,弟子想好了,弟子愿意与师兄一同下山游学,待成名一日,定归来谢师。”说这话时,单恒的眼眸最终还是充满坚定的对上了师父。
“既如此,那你二人便可下山了,只是,现在的江湖虽然不似前些年易盟主在位时那般凶险,却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般平静……”长者望向山下,此时云雾已散了个干净,视线落在有些繁华的江南镇,漆黑眸中有些深意,稍稍,也散了,换做一句叮嘱,“只是,你二人切记,无论何时,都要相互扶持,方能周全。”说罢,转身离开,留下尚未反应过来的席清筵和单恒,这二人,正顺着师父方才的视线,翘首梦中曾徘徊过的南国,不由失神,各自有所思卓。
直到老者的声音隔空传来,“清筵,单恒,你们吃了午饭再收拾行李离开吧。”二人才醒过神,收起各自眸中的情感,并肩向伙房走去。
春日江南独带旖旎,风柔阳和,田间麦苗齐如海,山中参差人家、山脚村庄星盘罗列如舟,河道纵横交错,河边柳枝冒了嫩芽,芦苇叠层,这般倒影下来,水也是泛出青翠;放晴的天气,沿途变幻的风景,总有些探奇心,使人精神抖擞。
两匹白马在尚未平坦的山道上扬起轻尘,一前一后,马蹄“哒哒”声散在青葱中,伴随着的还有骑马者的谈笑,马背上的二人,一人身着普兰裋褐,腰间挂了一块暗紫蝠形玉佩,另一人身着墨红直裾深衣,正是刚刚下山的单恒和席清筵。
“师兄,”单恒催马走快几步,“你可曾想过去哪?”
“嗯,山下正是南国之地,可暂歇几日,多打听些消息,一是了解江湖形势,二来也可择个去处。”席清筵不紧不慢说道,像是思卓已久,“师弟,下了山,我们便不必以同门而称,不如以名直呼吧。”
单恒听得有几许失意,耳边也未听见席清筵的后半句,倒是走起了神,心中暗想,“是啊,他心中有着抱负,江湖形势?这几年他打听得着实勤快,每月一封厚厚家信,信中七八都是此类消息,三年前,江湖以秦淮为界,一纸和约,一划为二,东南属依水庄庄主绝千尘,西北属碧尧殿殿主銮因,绝庄主性格偏冷行事快狠,而銮殿性格多变行事决准,这样同等瞩目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战而和,江湖的平静,师傅的话中深意,怕是指暗有汹涌。而师兄追求抱负的心,就算看出了凶险也是会去赌一局江湖际遇的吧。”
身下白马一个踉跄,停下步子,颠簸拉回思绪,马蹄立定时,单恒却见席清筵骑着马横在自己面前,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再细一看,席清筵的身后是一株扶柳,抽了新芽,嫩绿微黄,也就是说,自己走神控马不佳,差点撞在路边扶柳上?一丝惭愧爬上眉梢,脸颊有些泛红,不由低了头,眼眯了缝,瞄见师兄一副怡然之色,慢悠悠抬手折下一叶,含在唇边,吹起哨音。“师兄……”还是耐不住地开了口,尽管是如蚊之声。
席清筵充耳不闻,哨音变成了小曲,曲调欢愉紧凑,许是记起了年少时光,索性折了一枝柳条,动手翻转间扯出了一支柳笛。
“师兄!”单恒咬牙,愤愤看着席清筵拨动柳条的手指。
“我方才不是说过,下山后以名直呼便好麽。”席清筵对上单恒的眸子,一脸无辜,“原来你一直没听?”说罢,把柳笛塞入单恒手中,轻拍马头,转了方向,悠悠向前方迈进。
“师……清筵,”单恒别扭地改了口,无意识地两指来回搓动,把玩柳笛。
“恒弟不快些赶上来,莫非是不愿与清筵同行?”席清筵扭脸,半是担忧半是打趣地挑着眉头,单恒“噗”得笑出声来,手脚也加快动作,赶了上去。
二人在惬意中离去后,从扶柳后的林木中走出一人,青灰色短臂直裾,看着二人背影,喃喃道:“这对师兄弟倒是有趣。”
“主上,是否彻查?”那人自语之际,一道黑影自枝桠间窜出,跪下请示。
“不必。”那人挥了挥手,黑影会意,随即消失。
那人看着有些偏西斜的日头,向着西南方向释然一笑,暗想,“听闻‘魂断’暗影卫训练有素,‘三步不离主,五步行客杀’,果真如此……故人一份心意,定不辜负。”思忖完,前方二人背影早已消失,转身牵马,轻跃上马背,准备追随其后。忽而,一声雁鸣锐而破空,白羽孤雁在上空盘旋几圈,一声低悠哨音响起,那白雁便收翅,轻落在马背上,那人伸手微微抚顺雁羽,白雁享受地闭了眼,那人取下雁书,再次轻抚了雁羽,白雁睁开眼,又跃入空中,一路飞向西南。
“故人来信……”手指撩动展开一张白纸,手指在纸上摩擦几次,竟是现出字来,“秦淮武擂,故人一见。”眸中一扫,手里便将白纸揉捏一团,握入掌心捏动,片刻后再摊开手掌,侧过掌心,一小撮粉末洒落入地,不见痕迹。
“秦淮,行之。”那人平整了衣衫,策马向前。暗影闻言,会意,纷纷散去打探秦淮近日热闹。
日暮秦淮河红霞照在水波上,散出金光,欲下沉的夕阳,牵引出满天云霞,光和色,相激相荡,闪闪烁烁。秦淮河畔的最为壮观的游船名曰秦淮坊,坊的周围还有些其他游船,都是秦淮坊上的歌姬们营生的场所。但今日岸边层层围住的人群,却是为了秦淮坊上一纸公示——武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