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余革躺在床上唠唠叨叨,说自己本不该再多活这些年,当初是有菩萨愿意渡他的,是他自己留恋凡尘,没有成了佛去。除此之外他还说依稀记得自家祖上是大有作为的,和皇上什么的都沾亲带故,以后要是自己能拿起笔了,就要把这些事写下来死后带到坟墓里。母亲儿子也都歪倒在床上不去搭理他。
国家方面还是一点动静没有,人们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绝望,死不可怕,可怕是从来就不抱希望的死去。
但还是有人不愿意死,这无可厚非,厚非的是他们要活,只能让更多人选择离开,那就是食人。不知何时,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快速传播着:人吃人!太可怕了,绣岇是这个说法的坚决否定者,畜生即使饿死也不会去吃同类,而可能兽性大发的去吃人,吃其余的动物,人吃人?人可是理性的化身。
绣岇没有过多的解释人不会吃人理论,他要睡觉以保存体力。奶奶夜里古古咚咚的说了一夜让人听不清的话,第二天便死了,在爸爸面前,绣岇尽力的去挤眼泪以表示自己的难受,却挤不出来,爸爸看出了儿子的尴尬,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是咱一家人死的。”尹余革一个人办理起了奶奶的丧事,张氏和绣岇为了使自己不再上演死去的悲惨命运都躺在床上,看着尹余革一个人弯腰驼背的将奶奶扶起来背到自己身上,缓缓的走了出去。
绣岇想这和战争死人理论颇为相似,没缘没故的死一个人,活人会伤心,可是对上战场死上万人,就有些麻木,甚至豪迈。所以谭嗣同等虽然只死了六个,却比太平天国的人被清军杀六百个更能鼓舞人心,因为人少了人们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的有性格的人,人多了就仅仅是数字工具了。
尹予革晚上把奶奶用刀切作了一块块肉,撒谎说把奶奶埋了,绣岇和张氏很高兴的吃了,感觉很美味,不知道父亲怎么就突然弄出了这么多肉。母亲死了,奶奶死了,尹予革和绣岇活了下来,三年,村里千把人死了八百多,后来人说死了三千万,一个饥饿到把亲人吃掉的国度,苦痛已经不能准确的用数字来衡量了。
这是败笔。
好在一棵大树死了,还会生出新芽,一个国家得了一场大病,如抽丝般的终于渐渐痊愈了。那是一段阳光明媚的日子,国家蒸蒸日上,人民生活还算安康,人们又大胆的提出了赶英超美的口号,而尹予革已经是花甲之年了,艰难的日子挨过来整个人看起来越来越不精神了,似乎自己在乎的人都已经去了,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尹予革没有自己去寻死,整天自己待在家里,还养了一只长的很难看的猫,每天抱着亲亲我我。
这个时候绣岇还没有上学,整天和村里的小孩子打闹,像是越来越傻了。到了家里看父亲疯疯癫癫的傻坐着,便凑到跟前,说,爹,你这是干什么呢,出去走走不好吗,看看你这只丑猫,那天我得抽空给你摔死,不信你等着瞧吧。说罢,又出去和小孩子胡闹。
到了晚上回来看见老父亲在床上抹泪,绣岇走到跟前,看到父亲的床边有一只死猫,烂着脑壳,便问,这怎么回事。
哦,老爹说,我已经给你摔死了。
绣岇听了,惊恐的看着父亲,忙去做饭。
老爹拾起破碎的猫身子说,把这个做在锅里面吧,应该挺好吃的。绣岇气恼的说,你还以为是那个吃人的时候,早已经不是了,咱们的国家如今是无比富强的了,不愁吃。尹余革说也不是说没吃的才去吃猫,只是尝尝鲜罢了。
爷俩个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过了两年,又过了两年,世道又乱起来来。
老父亲整天在家翻箱倒柜,终于翻的了一本书,然后叫来了绣岇,对他说,这本书是咱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也不知道谁写的,我看咱家也算是彻底没落了,我也没有什么追求了,今天起我就到咱家的地窖里过活了,你想起来给我送点饭,想不起我饿死了也不甚打紧,万不可再打扰我了。
这说完后,老父亲就收拾收拾搬进来地窖里,没了一点生息,十天八天出来一次倒一点灯油,每次出来都显得老了很多,眼睛也简直要睁不开了。
绣岇也不知道老爹究竟要做什么,平日里在家只剩了自己还挺害怕,每天搞到点吃的东西也不忘给老父亲送去。
他以为老父亲一定在搞什么伟大的创作,说不定那天出来了必能震惊世人,因此乱七八糟的人来到家里,都被自己支了去。
再后来地面上就生出很多红魔儿,一家一户的抢家劫舍。绣岇觉得这些把戏太过野蛮,因此并不感冒,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
那些红魔儿也打到了自己家里,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遍,就捺住了绣岇,撒了几泡尿,说绣岇的老子是全民公敌,要交出来,否则就把绣岇杀掉喂狗。绣岇以为自己的老子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受苦,一定会钻出来和红魔儿拼命,但老爹并未出现,绣岇当时就不想继续保护尹余革了。
那些人打绣岇也累了,松了手,不讲走的意思。绣岇便对他们说,我知道我那老子是全民公敌,我也知道他在哪里,你们先回家去,晚上回来,我就把他带回来。
不好!不好!红魔儿嘴里喷着火道,你既然知道他在哪里,快带我们去,干死他老不死的。
你妈的说谁老不死!绣岇怒吼着扑倒红魔儿身上,一群红魔儿扑过来,把绣岇吊了起来,扒掉了裤子,把里面装上了两只蜈蚣,又给绣岇穿上,上下用绳子扎住了,绣岇疼的哇哇大叫在地上打滚,那些红魔儿笑呵呵的离开了。
他们一走,绣岇便开始大骂,是骂他的老爹,你个窝囊废,看一群娃娃揍你的小孩。还躲在里面……骂了一会,老爹果然钻了出来,更加老了,简直是走不动了,十分费力给儿子解开了,说,儿子你再给我看两天,两天后我出来就去找他们。
绣岇拉着老爹不让进去,老爹又平生出一股蛮力,进了地窖,关严了。绣岇本来想着把老爹告发,转念一想太不地道,就对着地窖说,我走了,再不管你了!
绣岇出去了便去找红魔儿,对他们说他的老爹在山洞里死了,被狗吃了去。红魔儿头子便收下了他。
不想两天之后,老爹钻了出来,红魔儿知道了简直要把绣岇打残废了。虽然浑身疼的厉害,绣岇还是爬到广场上,看到一群人在斗自己的父亲,拽着他的头发转圈,绣岇就扑倒了父亲身上,护着父亲,当然又被打了一通。
这天过后,便不见了老父亲的踪影,听说他被送进了干校,听说那里的条件相比之下是很好的,总之老父亲是死在了那里。
绣岇一个人蹲在一棵大树下,晒太阳疗伤,身上渐渐结了不少疤痕,在他能微微走动的时候在村里另一头的大树下找到了一个同样晒太阳疗伤的小姑娘,就和她靠在了一起。
两个人后来结了婚,生下了一个毛孩子。因为浑身毛太多,父亲给他起了名字叫沸猴,沸猴因为自己的名字不雅,不愿上学,绣岇几次险些将儿子打死,训道:“鳖儿子!不上学咱爷俩以后怎么活,你也不看看被人压什么滋味,就什么狗屁大队支书,我说再给你找个后妈,被他个狗熊听见了,非要罚我的钱!什么狗屁话,我娶老婆碍他妈那点了,我不理他,可是咱村的夜壶,听说过没有,他看不起大队支书呀,也是老婆在那个作孽的时候死了,又找了一个,你可知那畜生怎么弄的,大黑喽翻人家的墙头以偷情的罪名把光溜溜的两个人带走了,夜壶岂不是自杀了?王八羔子,一点好事不见他干,拆对对收钱那样少得掉他!他妈的,老子有儿子,一辈子还都得给他低头不成,我可受不了了,你他妈的上也得上,活的好就是活过你讨厌的人,记住没有!”
沸猴被这段义愤填膺的洗脑语录说的热血沸腾,拍胸脯道:“我上出来了,弄死他个狗熊!”
“这就对了,不行,这也不太对,你这动机太不轨,你就想以后不能只给人低头,别光想着弄死人。”
“中,活死他个狗熊。”
“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