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化作的十章的文字是我老父亲按着寻着的一本《乱世散记》写的,我父亲正经姓名便是尹予革,他写到那首自己写的诗便搁置了笔墨的缘故我也不甚了了。总之他是没有遁隐过世什么的,在他写以上的文字的时候,并不是该拿起笔杆子的时代,他如同着了魔一般,和我商量好给他通风报信,一个人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到了家里少有人知道的地窖里面去写。前后写了也有两年多,我三番五次要他拿给我看,他是怎么的都不同意。
再后来他便从地窖里出来了,也没见他带出什么东西来,问他写作的事,他避而不谈。也许是年纪大了,我老父亲也慢慢的痴傻了,恐怕再不能做笔墨功夫了。我总是好奇老父亲写了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乱世散记》这一门事,于是每日惦念着那日得了机会到地窖里把老父亲写的东西寻了出来。
不成想,在这场动乱将要结束的时候,他被红魔儿索了去,因为有人举报他是一位资产腐朽文人,最近刚写了一些离经叛道的东西来,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藏着呢。这让我惊恐万分,老父亲被带走了我就钻到了地窖里寻他写的东西,竟怎么都找不到。红魔儿也来了几趟,也钻到了地窖里,只不过那里已被我先放置了一些过冬的红芋,他们于是才没因地窖来拷问我一番。
虽然没有抓住老父的把柄,老父还是没有回来,好像被送到了一个叫干校的地方,那里是腐化知识分子的聚集地,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老父亲。有一天,他们突然告诉我,老父亲已经不在了。
那之后不过一年,国家便又太平了。
我们的家早已经破败了,我带着妻子千辛万苦又置办了一户住宅,搬家的时候终于翻出了老父亲几年前写的文字来,看了几遍,又在家里的断壁残垣上寻那本《乱世散记》,却不曾寻得。
老父亲的意图是把老祖宗那些亦真亦假的事情再经由自己的妙笔,重现人世,可他只写到那首诗便戛然而止,我觉得倒是需要把他自己的事多写一些上去,于是四处打听老父生前的事,又依据自己儿时和老父亲的日子。把整部书多填了几笔,有几处缺损的地方也被我补救了,因此措辞和全文风格可能不甚相同,只望看官还能见谅。
我是想着从老父亲那日跑了出去之后一直到如今老父亲的过往都写出来,可是问了不少人,他们对老父亲起初的印象并不大,还有说老父亲是有一天突然出现了,总之没有个定论。
虽没有定论,也不敢随意编撰补救,本想只从自己儿时记事时说起吧,不曾想后来有一位叔叔模样的男子到我家里来,说是听说我到处答应父亲的消息,而他便是父亲的旧交,我与他就每日在家中饮茶喝酒,他每日给我说我父亲的故事。
在此先声明我如今收集家父的手稿及又补写以下文字的缘故。
我只怕自己也是我尹家自我以后再去后生,既然家族已经无人,又写这类似家谱的小说故事来作甚?我也说不大清楚,但已明白自这唯一的交代之后,我可能再不去碰笔墨,几代家族亦真亦假的故事流传至今实属不易,就全算做写给记忆,若果能有幸被当今世人闲暇时翻到,略读几篇有所感悟也是所期望之最了。
也不知到明日人类将要进化到何境何地,或许能依托时间机器回溯过往,或许人人绝顶聪明日产百万言,到那日今日人类之成就均不足道矣,有感于此,惊恐不已,唯有留下已知的凡尘过往,从此再不为名利浮华所累,以求内心最后笃定安详。
概即此也。
尹余革当时自以为看破红尘,从此以后可以遁入空门了,即使遁入空门的人也没有自寻死路的,尹余革也不想尽快死,而是想到《大唐西域记》里的唐玄奘,自己也要去西天朝圣。自打定了这个主意,尹余革真是不过问人间善恶和男女之事了,每天如苦行僧般的朝夕阳的方向跋涉,又在一个敛财的寺庙找人给自己剪了头发点了戒疤继续西行。真实在可笑,尹余革虽自己一心向佛,对佛旨要义却并不清楚,也没有什么正宗的出家人的品行操守,像个俗人一样。
当时国家已经有了大的战争,尹余革不可能看不到,只是自己心并不在那,因此在他眼里天下太平,或者说即使不太平也不干自己什么事,那时的他就是痴狂到了这个地步。
那时四处都在打仗,尹余革四处乱闯,碰上不少队伍,问自己的话。尹余革不想搭理他们,就说自己是和尚老百姓,自己赶路,来了一个家伙看尹余革长了一个好身板,不打仗实在可惜,就诳他道:“你这样可不行,如今这个世道必须得选个立场,否则两面都不保的。”
尹余革一听就有点害怕,自已以前都是跟着父亲操劳家里的作坊,母亲也不管教自己,对人事道理几乎不懂,漂泊这些日子也没得到什么道理,心里就打退堂鼓,就对他说:“那我加入你们吧。”
“好”,那人抓住他的手道,“今天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周发进!”两个人从此以后就是四处奔走打仗,可是尹余革虽然入了队伍,心里仍是挂念着虚无的事,心不在焉,自然做不好事情,还几次差点把自己的命丢了,周发进一边对着尹余革大吵大闹,却私下里照顾着尹余革,什么任务都不让尹余革上,尹余革心里感激,就和周发进拜了亲兄弟,也不再想什么虚无的事情了,也看得起自己的命了。后来倒是周发进损了一条腿,仗终于不打了,两个人都没了什么亲人。大概是立下了战功,上面负责给找了一门亲事。周发进自己嫌弃自己的身子,更怕糟蹋了人家姑娘,坚决不找媳妇,一直打光棍。尹余革自己的命是周发进给的,如今自己不仅没有勘破红尘还找了妻子过上了正儿八经的日子,心里总觉得愧疚周发进,时不时带着妻子去看周发进,周发进起初还很感激兄弟没有忘记自己,久而久之便厌烦了,也不是遁隐,只是去了别处,告诉尹余革再别来找自己了。尹余革只好不去找他了,正儿八经和过日子。
尹予革也是个倒插门,插进了张家,张家里有个条件,尹予革还是尹这个姓还尚能说的过去,但是儿子就不能信尹了,要姓张,尹予革轻易的答应了,在49年生了一个儿子,叫张绣岇(便是我)。
57这年,绣岇也八岁了。
尹予革响应村长之号召,奔赴二十里外的土炉处去炼钢,走时还揭了家里的锅,尹予革的妻子张氏大怒,尹予革甩了她一句:“都大锅饭时代了,要锅干啥!封建老妇女。”
丈夫走了,张氏没了锅,只能找出沙锅熬吧些菜和儿子喝点,这种苦日子过了三天,终于又有了进展,村里分了大队,队支书就各家合户的收粮食了。老一辈的都还能接受,反是接受先进文化熏陶的孩子辈不从了,单说张绣岇,那几天坚决不去上学,一见有人就整个趴在家里的粮食屯上,村支书的走狗一把把绣岇扔到了未泼的尿盆里,尿淋了绣岇一头。
小小年纪斗志被激发了出来,绣岇一下子爬到了走狗的头上,乱啃一气。张氏也感觉自己家中粮食是多些的,心里不忿,因此在旁边支使着只是不来拉,看的那走狗表情痛苦,耳朵快要咬掉了,才把儿子拽到一边。不过走狗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没有因阻碍国家公务把绣岇抓起来打死,忍气吞声的走到了门口,回头看见了趴着警戒的看着自己的一条小肥狗,大喜,因为自己素日是杀狗的,身上的杀气将狗仔子震的一下也叫不出来,上来一把把布满胡须的嘴包了起来,一提下面抱在了怀里,嘴里骂道:“兔崽子。”
绣岇正骂着:“咱家的粮食凭啥给他们!妈的巴子!”母亲听儿子小小年纪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要抽。
绣岇看到肥狗被抱走了,一下闪开,追了上去,走狗更加得意,仗着自己跑的快,特意挑逗绣岇,绣岇受了委屈,不再追,蹲下抓了一把土石砸了过去,那走狗正往后瞅,石子带着沙子一下子进了眼里。
走狗不能承,把狗也丢了,趴在地上抓眼哭。绣岇把狗抱在怀里,走回家去。公孙氏一问吓的几乎跌倒,不过若是再晚个十年,自己就直接吓死了。
还没想好怎么去看走狗,一行人就闯进了家,嚷着要带有绣岇。张氏挡在前面,千求万求,他们仍然不依不饶,绣岇愤怒的冲出来,骂道:“不是人做的东西!就会欺负人,单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