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渡无奈,便自己去击那堂鼓,等人禀给县爷自己的师爷在外击鼓时,他也不理会,依旧与妾作乐。
周自渡见他不采此事,又雇了个无事的汉子击鼓,自己则喊着“这乡官不为民做主”之类的,众人见师爷告县爷,皆惊奇不已,一时县衙门口水泄不通。县爷气急之下但把身旁的小妇人踹到床下,令人给自己穿好衣服,整顿升堂。到了堂上,习惯的瞅瞅旁上,师爷不在却跪在堂下,怒斥道:“堂下何人?”
“草民周自渡。”
“所禀何事?”周自渡便挑精于他说了,本无意搭理的县爷也没细听,听是崔家的案子,怒不可遏:“大胆刁民!崔家一案早已完结,如今人也尽死,得饶人处且饶人,禀它做甚!莫不是言本官草率人命了!扰乱公堂,嬉戏正义,且拉他下去打三十大板,关入大牢!”
然众差官与周自渡所交甚好,故均不曾用力,象征的打了许多便拉入大牢了。
若是常人,在牢里积郁而死的必是多数,或有少数人立志图强,在牢里扬名立书,明日得天日世受世人膜拜,也未可知。但周自渡因为向来体贴民情,多多乔装来明察暗访,这里面的监官因此大都与他通熟,也多半敬他。
如今自己入了这大狱,周自渡便一心想着如何逃脱。因见那苏参单在一旁喝闷酒,嘴里还不住叹息着“人世有三,太重利者,太轻利者,中庸者。这太重利者,多半留个虚名,中庸者来不来人世一遭都不甚要紧,可这太清利者最后倒还落个长久的风雅传说,可叹!”
便招呼道:“苏参单,又在那感慨人世了?做那做甚,纵是明白了,也是糊涂过日,本没什么意思,奈何世人苦苦追寻,且来我给你讲讲有意思的东西来。”
苏参单一听不免撂下参禅这一瞥,踱步过来:“罢,且给我说说你的事迹来,也好给我些谈资,不然总是虚无。”
周自渡便与他杜撰了自己如何和那县爷之妻相互勾搭,一时又吸引了些许人过来解闷。
正说的人人面红耳赤,汗液津流时,周自渡却不愿讲了,吧了吧嘴:“这可是渴死了人命,何不取美酒兄弟痛饮!落个痛快!”
众人都说是,不一时便抬来了一大坛酒来,虽不是甚香,但各人此时皆敞开心胸,讲出各人平白不愿说的风流丑事来,故饮酒颇多,没知觉便都醉了,也不强持,倒下便睡了。周自渡也只觉眼里的事物却看的少了,便知醉了,因是逃命时期,这如何可得,方持了自己的头颅往那土墙上撞,土坯纷纷撒落,却没甚知觉。
没法,只得晃悠悠的往苏参单胸里摸,他虽呵哏了几声,但不曾起来,开了门,一心只朝狱门走去。
虽然吃酒的已是大多数,也不乏忠贞之士,周自渡刚出了门,便被带刀卫拦住了。此前,周自渡还不忘将自己所着与监官的换了一遭,还洗了把土灰满镐的脸,见了二人也不惊慌,道:“做什么!不认得我了,今日与兄弟偶然喝了些酒,怎不见你们两个?”
两人忙赔理,因并不知如今师爷也被关了进来,接着便放了他。
周自渡秉着月色回至宿处,叫了门进来。
原来他也收有两个随身使唤的丫鬟,因他自认为自己是抱负之士,这两个丫鬟出落的也不俗,也是能歌会诗的。两人因主子被捕,正无法时竟见主子回来了,喜不自紧。周自渡忙令她们给自己沏了茗茶,品了几口,酒力微乏。虽值夜深,不闻入寝之声,又令两人研墨铺宣,提笔写了许多。
两人看了皆吃了一乍,又被要求按他做的章程抄录,两人只呆呆的不动,见主子发了火,无奈也抄起来。当下三人概有半香时分,也抄了几十份了,周自渡便要二人自去休息,自己复出不提。约摸又打了一更,周自渡又回来,二人少不得起来服侍,因问有何打算,周自渡也不言语,半晌方道:“昏灯,你是多感伤触怀的,只是万物运作自有法度,也不必过分哀叹。”
昏灯莫名答了一声,又听主子道:“明火,你恰反之,只因童性未泯,每日皆是你嘻皮打闹,倒使这残轩几多生机,只是人情世故也是需懂些的。你们明日便可以整顿整顿各自回来奉养父母双亲了,也给我备一份,还有把我那身西洋套装寻来。”
两人皆摸不着头脑,但声音中已有哽咽,但要说话时,又被周自渡拦下:“不必感伤,你们服侍我好不尽力,只是如今泥菩萨过河,逃命去了,若后有日发迹,定再寻你们,只是快些备好东西,我却是要抓紧逃的。”
听说如此,两人无暇感伤,片刻周自渡便换作了西洋装,简直变了个人。
车水马龙之处,街坊人家之舍,男女老少,盯着一张新贴的单子,不舍离去。
单子上书着:己卯春荡扇县县爷叶环贪恋华墟村一民女唤寸香,强行送了贴,收做丫鬟。庚辰年中秋际,商绅韩其中送于叶环一西洋绫罗,定下谋约,辛巳年,韩其中一被告命案以伤者败而终。壬午年,有泥堆村狄洪一案因叶环无力可解,狄洪当堂牢骚几句,至晚叶环派人掘了狄洪祖坟,至今仍是无头案。
等等也不消多记,足足有一十几条,传到叶环耳中时,叶环已因纵欲虚弱不已,这更添了病症,强坐起,片刻周自渡夜逃一事也传来,可怜叶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浓血。
忙令人描了周自渡的缉,扯去密贴为好。
“虽然我也穿梭于人海中,奈何人皆不知我留德一事,故虽多人观奇,我又只说洋语,倒无人多问我。”周自渡说道。
“绕好大一个圈子,仁兄说事为何这般絮烦,更可气者此事并无多大趣味。”
周自渡便叹气道:“我本料你是同志者,不想你也是每日娱乐至死的俗人一个!若想寻了,何不买了闺情胡传每日察看?如今现实之事,自然趣味少而血泪悲愤多,唉。”
木石新一时急红了眼:“你,竟这般看我!如你所言,我是那娱乐至死之人,又怎可能看了你所述便要放了你,还于你共饮圃下?分明是你述事太絮也!”
“罪过,我看仁兄谈吐不凡,果然不差,还望不要动气。”
“如今你有何打算,可否共谋?”
“实不相瞒,我本生有反骨,但那功名利禄道更胜一畴,如今饭碗既丢,岂有不反之理!”
“息怒,息怒,被人听了,可是不好,只是常言贵王爷怕光棍汉,你并无家眷?”
“这说来却是可以做一本传奇了,单说我那老母…”
木石新见他又要高谈阔论,忙止道:“且慢,如今我看那贱内人把饭做好了不曾。容我失陪。”
周自渡起来行礼,道不必客套。木石新便走到厨间,那妇人满脸如黑炭一般,柴火也是乱蓬蓬。木石新一脸厌:“真个笨能,若痴心等你,怕今生难吃到饭食了!”
妇人一听更愠:”什么下作东西,装什么阔绰,领野人来,只顾说话,我又是做菜又是看火,怎么忙活的过来!不吃快滚,省老娘的心!”
周自渡一听这还了得好忙出来,木石新已与那妇人打缠起来,好容易扯开,两人皆是喋喋不休,木石新自作稳重:“仁兄,你我出去吃罢,这妇人我得闲便赶了出去好过!”周自渡又劝,妇人只是骂。至了一农家小店,两人拣了个干净地坐了,要了酒食,周自渡忍不住又讲他的身世,木石新无法充了半个耳朵听了,因他讲的实在渲染过多,誊录下来不免浪费纸张,故简录如下:列位看官不妨寻了梁启超的传记读了,周自渡便和他一般,熟读五经,家中俱欢喜,万事起于那一晚,家中来了个西方传教士,讲了许多科学之事,周自渡一听有趣,自己读的书自古无用,今见了他便拼死要拜师,家中无法,只好依允,方跟了他到了叫做德国的,自然闹出了不少笑话,在木石新的再三催促下,周自渡只讲了四五个。
最让周自渡感慨的便是国外的“民助”什么的,又举了许多例子,木石新也懂了。“人,生而为人,万世被压,上法竟如大山般缠你一世,不乐不可改,乐不可改,然制法者亦是人,真真不可思议!”因此他回国后便决心要变国法,这样一理后事便顺了。两人说毕,西方已挂了血云絮,店主也声称要安息,两人只的出来,戴着月色,行走在荒野小径。露水沁芳湿,凉气始舒人,故愈发有兴致。
“只是你如何使人弃了糟糠良亩,随你去做那杀头之事了?”醉熏熏的木石新道。
“什么“杀头”之事?你心里已被改造,这不是“杀头”之事,是杀人头之事!”
醉熏熏的周自渡答道。“我却无法理解。”
“适时自明,且散了吧,不消半旬,必有事端。”
“却去哪里?”
“你不必知道。”
说着周自渡已与木石新走叉了道,嘴里还吟着:英雄杀亲人,判贼杀贼人。循规为上人,叉道不为人。流落汗青血,抛撒浊紫血。可怜不留血,可恨白流血。
不知觉便与树影融为一体,分辨不清了,木石新方感寒光入骨,加紧步子,一夜无话,明日露曦时,惶悟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得道高人,只是一连几天,再无半点讯息,渐将此事忘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