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天,惠风依旧,木石新正与内人打趣,忽来了位村人送来了上面刚发的榜来,木石新只好停下来,读毕不免大气:“怕那得道人说的事端便是这了!”
妇人听了不解:“怎讲?”
原来事因东瀛骚国倭寇又犯我东南沿海,一时抽不出兵力,圣上便要全国大征兵,按县爷叶环给的榜说便是“每家需健壮良家子一枚,若不然则出豆寇左右的女孩一枚,若还不然,交百金亦可以称为国效力者,若再不能则平了祖坟,无祖坟的漂泊人,尽数赶出本县”。
妇人听了,也不知言语什么,木石新也不敢给村人说了此事,因为就自己所知,村里少健壮多老叟的不再少数,自己的女儿又怎可能送出来随意处置了?又都是穷苦人家,至于挖祖坟,怕是要和你拼命。只令妇人为自己准备行程,要去县衙走一遭,女人依允,松木石新上路不提。
这里不得不插另一段蘖缘来,不知几生几世几劫前,有一蛤腌寺,威风屹立在屉天山上,附近百里以至于达官贵族也多在此还愿,祁福。
里面先进了一沙头小僧,据人说也是富贵的人家,被自己的亲舅给陷害遭至父母尽死、兄妹尽散,他也无心再寻,遂一了百了,出了家;后几年,又有一尼入住,因是陷情太深反被抛,一心绝了尘事,吃佛念经,心无杂念。因同为一寺中人,每与人做佛时不免见面,便是生活起居也是多遇,于是凡心复萌,那尼虽也有意于他,只是再不肯轻信爱情,而小僧已无法自拔,又无计可施,早早给小尼打了招呼,自个坐化去了。
小尼方追悔末及,因小僧说来世再续前缘,心想此生已无可眷恋之物,倒是另一世有人记挂着自己,随也自逝,只想去寻那小僧。
但管那情司痴事的仙子见了这两人也倒有趣,虽又将两人再同入世了一遭。这小僧便是目前寄居在枉痴村的尹清笙,只是今世俱将前世之事忘了个精光,也有心病,整日郁郁不欢。
一日尹清笙做了烂柯人,母亲在家突然长逝了,他便入市为母亲置办丧礼之事,无意见了一面旁清秀的长容脸,心中的郁积之物当即一发归去了,只觉神清气爽,但家中丧事,不敢逗留,却一直落在心里,等母亲的事办妥便每日到街市上期待再与她一面,后来借些钱财在市上摆了个小烤摊子。
日日期盼,日日落寞顶日披霞而归。
这尹家中有子三个,大儿尹清笙如今已二十有三,二儿尹贞刚及二十,三儿尹雪梅也有十八。看着大儿年长,尹老多加催促完了婚事,可七岁时随自己上山采药时遇了山塌,儿子的脚便废了,因此纵是穷苦人家的小女也对儿子不加理睬。
尹清笙自己也最恨谈论婚姻之事,故此事一推再推。转眼又是上元佳节,尹清笙早早挑起了货担,心想今日若再不逢见那女子以后便无甚希望了。
到了放灯观火之时,不论市里村里的闺秀皆随着父母等人出来寻东房快婿。唯此一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才无人顾虑,因此上元佳节也成了青年男女的情人节了。
尹清笙一刻不敢马虎,呆呆的盯着人群,有人来买烤食时他还是呆呆的不理。
满街挂彩,人声鼎沸,流光异彩,不时已将要被灯落人寝,静寞雪洒,漆黑深洞取代了,尹清笙不免慌了神,正担心着只听“小姐,还吃什么小烤,快回去吧”,“我偏要吃”的一问一答传来,尹清笙不看不妨,一看反惊的要走,奈何人已到了跟前,正是那日见的女孩子。那小姐倒在兴头,趴在摊子上道:“给我拿一个这个,再拿个这个!”
跟着的丫鬟反慌了神:“小姐别弄脏了衣服,回去又要说了!”
那小姐也不理,尹清笙只见她一头乌发,面如羊脂,玲珑细腻,身条丰腴,嘴角盈笑,似万事不挂心头的快活,不觉呆了。
那小姐擎着两只烤肉,看见尹情笙呆呆的便问:“你怎么了?为何无故发呆?看见了什么不曾?”
丫鬟早已看出他是被小姐给迷住了,一边捂嘴笑,一边给了钱便要拉小姐走。小姐无法,边回头便喊:“下次我还来,可等着我吃你的肉呢。”
尹情笙听了,百般不愿就此分离,可是两个人那里是一路人,尹情笙也知道今生和那位小姐万般不可能,故只说了一句:“可常来啊。”那小姐并未作答,尹情笙仍是羞红了脸色,全无男子的气概了。
人散后,尹清笙糊糊涂涂回到家中,另有三个光棍等候,围上来都吃了些残渣。
而老大便有些傻了,一心想着那姑娘,却说不出了所以然,巧的是当天晚上又梦见了她,次日醒来也记不清楚,只是有些和尚尼姑,后来突然冒出那姑娘。
以后每日风雨无阻在街口买烧烤,开始那姑娘并不知他有意与他,只是背后看他时,无论什么客,都是无精打彩,唯独见了自己便像见了神仙一样,明白了后竟渐渐来的少了,尹清笙亦伤感不已。
而姑娘转眼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家中早托媒人四处张罗,方许了一个县城人氏,家中颇牢的李家,门当护对,礼也刚刚下过。这一日呆在家中无趣,姑娘又缠着母亲出去,母亲训斥了女儿身为小姐不该如此,但姑娘闹个不休,只得派了丫鬟陪她一处。见了尹清笙,姑娘忍不住有些伤怀,想想也该告他一声,叫他断了念想,故凑上前来,尹清笙顿时两眼放光,不顾擦汗,慌着挑了几串烤的上火候的递去,姑娘反不好意思,倒是丫鬟爽快:“我们小姐就要成亲了,怕以后要守在家中,不能出来了。”
那小姐早已红透了脸,更添风韵。一席话将尹清笙说的呆了,半张着口也不言语,两人强作欢笑,给了她钱,便要走。尹清笙这才知道怕是以后不能见了,便叫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见他叫自己,心里也高兴便笑道:“杜晶鸳,你烤的肉很香呢。”
尹清笙木然挠挠头,笑道:“怕是你以后也不得自在了,我有一个女孩用的东西,今给你吧。”说着脸红了。
杜晶鸳也知道他是早有准备,只是无胆量说罢了,苦笑着回来,从油矜矜的发抖的手里将小盒接了过来,不便打开,便辞了去,尹清笙一时挡不住,竟落下泪来。
且说杜晶鸳回至家中赶忙打开了盒来,却是一小手绢,简直比糊面还薄了,一时也不知是哭是笑。
当日尹清笙回至家中也不与胞弟打招呼,倒头便睡,一夜翻了十几次也不曾睡着;而杜晶鸳这边眼看好事将至,不免慌了,遂将尹清笙一茬事扔在了一边,等到了六月十六,好上加双,嫁到了李家,自然风光无限。
单说夫君李旗那人,杜晶鸳刚至家中时,贪恋的一刻不肯离开,然妻不如妾,日子还没过的安稳,李旗又每日要死要活的寻妾,还扯谎说自己不会伺候人,也落了不少气。
一日秋风起,李旗外出几日不曾归来,杜晶鸳身边也无一可以谈闲之人,不免黯然神伤,到了晚间,陪婆婆公公吃毕饭便说想出去走走。
李旗虽时个糊涂人,好在婆婆公公通晓事理,念她整日一人倒无趣,便应了她,派了个丫鬟跟着。
两人循河踏叶,虽门店皆挂了红灯笼,更照的满目萧然,落叶腐烂要变作臭泥了,想来当时随风而舞,多么干净利落!两人似神非神的走着,便来到了登桥,当初正是在这桥下那尹清笙每日等候来着,今日空空落落,无人来挤。
因想他虽穷些,然对自己却是真情,若果嫁了他,说不定倒比如今快活。
两人不住,便登那桥去,只见一粗犷之人站在桥头,凝望流水,若有所失,将杜晶鸳反看呆了,料着必是他或母或妻有疾了,一人在这消愁也未可知,想着便往桥上来。
至桥,杜晶鸳也趴在桥边,挪出眸子去看那人,几日来杜总是闷闷不乐,丫鬟见她如今又露出了顽皮之态,心里受用也不去管。杜晶鸳正要去开导他时,他却扭过头来,两人如触电般打颤,那人正是尹清笙。
“杜…杜小姐,你如何又得以出来了!”似恐似喜,尹急问。
杜晶鸳已明白了七八分,心想“好个痴人,人家已成了亲,还每日在此等候”又有些可怜他起来,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干脆断了他的念想,想了想道:“如今你却不弄烧烤摊了?我还想吃呢。”尹清笙讪讪的笑:“若是小姐每日都来,便是只为你一人做也是愿意的。”
此话一出,不仅杜晶鸳,便是丫鬟脸色也飞红了。两人都不再言语,看着流水西逝,胡胡作响,又起了一阵冷风,尹清笙心里也是乱糟糟,巴不得她多陪自己会,见起了风,只好道:“姑娘起风了,别冻着了,这怪冷清的,你们回去吧。”
杜晶鸳听了说不出的酸楚,丫鬟已来扯她,她紧道:“我如今日子过的很好,婆婆公公皆好好待我…”
尹清笙心里分明,道:“好,如此倒是美满姻缘。”
方转过头,下桥去。杜晶鸳也只得走了,回家一想竟矜不住哭了起来,好在不曾被人看见,次日不好再找借口出去,便令人再去那桥口看可曾有个人驻足,片刻回了,不曾有,杜晶鸳听了更是黯然神伤。
后人有诗证:利禄心迷上世情,相恋怀凑失人逢。浊眼不辨熟眼人,恫哭惊得美人伤。花儿动容把朵萎,道人驻足叹闺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