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太后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去。
青辞垂首走在拱廊上,他人看来只当是新人初来乍到有些拘谨羞涩。
青辞眸中转过万千情绪,太后瞧见自己,为何会失态?太后素以沉稳著称,又岂会无端失态?或许他人不曾瞧清,可当时太后正对她,她瞧得一清二楚,太后…。是想到了什么吗?那又是什么会让太后失态?太后能登上如今地位,定是从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平日里少不得些意外,可,今日……
“怎么会?”青辞蹙着眉,轻声嘀咕。
“姐姐在说些什么呢?”夏斓滢上前,挽上青辞的臂弯。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青辞安慰了自己一番。复转头,看向夏斓滢,笑言:“我在说我们的滢儿怎么出落得这般漂亮,连天宫仙女都被比下去了。”随后咯咯笑了起来。
夏斓滢一反常态,并未因青辞调笑似的话语羞红了脸,反倒是垂首不语。
青辞瞧了,心下隐约明白几分。估摸着是她想起了伤心事。也就不再言语,只静静陪着她。
无声间,青辞握住夏斓滢的柔荑,这一握方知,其手冰冷彻骨。愣了片刻,一声幽幽叹息在唇边溢出。
夏斓滢察觉手中温热,眼眶微红,嘴唇紧抿。水袖遮掩下,另一手缓缓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已然深夜,夜幕上缀几繁星,抬头仰望,只觉静好。
周围景物似是被这沉默气息所渲染,清冷的有些骇人。
这一路,很长,也很短。
往后想来,那竟是唯一可以让她们卸下面具,初绽冰雪笑颜的婘婘。
青辞瞧见不远处的小楼,停下脚步,转身,握起夏斓滢的藏在袖底的手,轻言:“我到了。”
夏斓滢依然垂首不语。
青辞见此,浅笑着轻拍了拍夏斓滢的后背,后松开握住夏斓滢的手,抬脚转身离去。
“姐姐!”夏斓滢猛地抬首,冲着青辞隐于夜色的背影大喊。
青辞脚步一顿。
夏斓滢深呼一口气,开口:“姐姐,我们,我们谈谈吧。”
青辞转在原地不动。
良久,青辞抬脚继续向前走去,声音远远传来:“跟我来吧。”
夏斓滢忙快步跟上。
屋里很静,只有三脚香炉徐徐升腾着袅袅轻烟。
青辞将茶递予夏斓滢,转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捧在手中,那茶杯上的腾腾热气模糊了青辞的视线,夏斓滢清晰的面庞也朦胧起来。
“说吧。”青辞端坐在梨花木四脚玉石圆凳上,眸子盯着茶上漂浮着的茶末,澹然出声。
夏斓滢小啜一口茶后,将茶杯置于一旁案几上,手紧紧绞着帕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青辞也不出声催她,只专心盯着自己手中那杯茶。
夏斓滢瞧得青辞模样,心下忐忑几分,正欲张口说话,被青辞打断。
青辞捋开额前碎发,似是不经意地说:“死胡同,往往是自己把自己逼进去的,牛角尖,也往往是自己驱使自己钻进去的。”
夏斓滢垂下眸子,缓缓开口:“我是家中的第三女,也是庶女,打小就不受重视,母亲软弱,亏得陈姨娘暗中接济,否则我定也活不了多久,早在儿时就饿死了。几月前,家中大夫人夢逝,父亲把陈姨娘提了上去,陈姨娘为大夫人后,我和母亲的日子好多了,就是陈姨娘那女儿刁蛮,少不得受些欺负,可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不久,母亲也没了,陈姨娘视我为亲女。这次入宫是父亲用大半辈子攒的钱买来的机会,陈姨娘把机会给了我,我,我虽然胆怯,但为了家,我还是进宫了,因为身世,在宫里也备受排挤。直到我遇到了姐姐。姐姐,我不想落选,可,我,我也没钱打点。所以、、、、、、”
“所以,你想请我帮忙?”青辞抬眸,笑着问。
“是!”夏斓滢忽的跪下:“姐姐,我求你了,我是家中唯一的出路了,父亲的官儿是祖父买来的,父亲胸无点墨,自然会闹出不少笑话,那些个浪荡公子哥仗着身后靠山,变着法欺负父亲,父亲,父亲已然是华发渐生了,我若落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家,也毁了!姐姐,求你了。”
青辞面色无波,也任夏斓滢跪着。
半晌,青辞缓缓启唇:“那我又该怎么帮你?”
夏斓滢欣喜抬头:“姐姐母家富贵,公公姑姑们定会卖姐姐个面子的。”
青辞失笑:“滢儿,你素来聪慧,怎么也会说出这番话?”
若自己真去贿赂那些个公公姑姑,放在以往,或许能成。可今年不同,圣上亲自来把关,谁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自己去了,只会赔了自己与她的前程。
夏斓滢确实聪慧,立刻明白其中关窍,抽噎道:“我也是没了法子。”又看向青辞,眸中闪烁着希翼:“姐姐定有法子对不对?”
其实夏斓滢和青辞都明白,也许陈姨娘只是为了笼络人心,也许陈姨娘心里恨透了夏斓滢母女,也许夏斓滢母亲的死与陈姨娘有关,也许陈姨娘并不是那么慷概,把跃上枝头成凤的机会给夏斓滢,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愿自家女儿进宫遭人排挤,备受冷眼,可,那又如何?又是必要的装聋作哑,可以换来面上的温暖,何乐而不为?
青辞轻笑了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滢儿,你、、、、、、”
夏斓滢眼眶蓄满泪水,颇为怜人:“姐姐,我真的,真的不想落选,姐姐、、、、、、”
青辞缓缓闭上美眸:“也不是没有法子。”
夏斓滢一愣,后忙磕头:“谢姐姐,谢姐姐。”
青辞放下茶杯,身子前倾,扶起夏斓滢,素手拂过其光洁额头:“这么好看的脸,若额头多了个印记,可不美了。”
夏斓滢拭去泪水,问:“姐姐打算怎么做?”
青辞笑了笑:“瞧你急的。圣上若来,太后必在,毕竟太后可不想宫中再出现个允昭仪。太后素来喜懂礼安静之辈,你可明白?”
夏斓滢闻言,忙又打算跪下:“谢姐姐。”自己可真是钻了牛角尖了,圣上那儿行不通,可以从太后着手啊。
青辞及时托住夏斓滢欲要跪下的身子,嗔道:“早知你会如此,还不如不说呢!你这动不动就跪,骨头也忒软了,太后可不喜。”
夏斓滢起身,破涕而笑:“谢姐姐,姐姐真是我的贵人。”
“贵人?只是贵人么?”青辞佯怒道。
夏斓滢嘿嘿一笑:“还是我的老师呢。”
“老师,还有呢?”
“唔,还是,嗯,恩人。”
“恩人啊,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的好姐姐。”
“这句我爱听。”
“呵呵呵。”屋里传来少女如铃笑声,仿若世间最美佳曲。
离青辞居所不远处的楼里传来刺耳的声音。
梁偲尹将彩釉瓷瓶狠狠摔在地上,阴恻恻的道:“虞扇灵,你抢我风头,我,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那个沐青辞,阻止我教训那个贱蹄子!与我作对,你们不会有好结局的。”又转身吩咐近身婢女,言:“给皇后表姐写封信,让她后日陪同圣上太后一起来。”
“怎么,人送回去了么?”青辞重沏了杯茶,问敛烟。
敛烟回:“已然把夏小姐送回去了。”
“送回了?那便好。”青辞将茶饮下。
敛烟瞧了瞧青辞的脸色,开口:“小姐,奴婢斗胆,想说一句。”
青辞放下茶杯,脸上染上几分兴趣:“和,我们敛烟一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这话,看来是不该说了,那么,既然不该说,敛烟还打算说,看来我得斟酌斟酌此事的分量”
敛烟知青辞这话是想听了,上前一步,言:“我送夏小姐回去途中,看见一鱼儿在岸边翻腾,估摸着是被浪冲上来了。夏小姐瞟了一眼,后只任其自生自灭,说既然它自己不争气,回不到水中,也怪不得任何人。”
青辞掩唇轻笑:“这难道不对么?”
敛烟垂着眼帘:“夏小姐这话在理,可奴婢觉得,夏小姐太过偏激了。”
青辞轻挑修眉:“哦?”
敛烟继续道:“夏小姐看似柔弱,不想骨子里尽是狠辣,那鱼儿既是不争气,但到底是个可怜的。谁料夏小姐竟夺其性命,毁其重回水中之希望,真真是、、、”青辞打断敛烟的话,手抚上光洁额头:“好了,敛烟,你毋须管小姐们的事儿,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儿就行。在宫中,你只能是个瞎子、聋子、哑巴,懂么?”
敛烟低头:“奴婢明白。”
青辞见敛烟如此,声音也放柔了些:“好了,我乏了,下去吧。”
敛烟应声退下。
待敛烟消失在自己视线,方叹了声气,敛烟说的对,滢儿着实太过偏激了,或许是童年阴影所致。罢,这既是滢儿自己选的路,是荣是衰,只能看她,而不在自己,何必多想。
欲宽衣安寝,后又想了想,叫敛烟取来外衣,穿上后,对敛烟道:“我出去走走。”
敛烟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句:“更深露重,小姐仔细身子,莫要染了风寒。”
青辞素手随意顺了顺青丝,言:“知道了。”
敛烟瞧了青辞一眼,转身走了几步,为青辞挑起帘子。
青辞走至门口,轻拍了拍敛烟手背:“更深露重,你也仔细身子。”复转身离去。很快,背影就隐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