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卿玦面色坦然,眼中一派清明,看着突然有些慌乱身量与自己相差不大的玉宾白,哂笑道:“没有。玉大人,本王看在你是玉老亲子的面子上,本王不与你计较,本王想你也知道本朝随意诋毁议论一国亲王该当何罪!”
那双深如寒潭的眼中狠厉乍现,他明白了,他当真是昏了头,在都城这么多年何曾听说过晏王喜好女色,依他的身份依他的品貌依他的地位,何须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去对待一个女子。只要他一句话,全城乃至全国的女子都会依附上来,他不会做出这等有损他声名之事,更不屑做此事。
他的好女儿啊,为了自己的私欲竟要害了全家的性命啊。
明白过来的玉宾白僵硬的背脊瞬间松垮了下来,全身瘫软伏身跪地,声音略有些颤抖,“微臣知罪……”
此时随侍在外间的齐楠弓着身子匆匆走了进来,“皇上,玉丞相求见。”
“宣。”
玉舟廷年不过半百,身形说不上壮实却也不算薄弱,蓄有胡须的面容沉静如水。年过不惑便位居当朝丞相一职,入职三载入内阁,在朝中沉浮浸淫数十载养就的气度,哪是外放多年方才回京入朝不久的玉宾白能比得的。
他即使向文景帝行礼背脊都挺得笔直,入御书房后不曾看过自己幺子一眼,径自向文景帝行了一礼,又与妘卿玦见了礼。
当年他一身风骨就是先帝都要赞一声百年难见一人,妘卿玦有幸得玉舟廷做过启蒙恩师。
“玉老不必多礼。”
妘卿玦贵为一朝亲王,旁人向他行礼除非是位高权重者能得他虚扶,其余的哪能得他近身,今日他不止扶了玉舟廷用的还是双手去扶,放眼整个隹国除了不用向他行礼,还有谁人能得他晏王双手相扶。
纵使妘卿玦幼时是个浑的,但他却极是敬重玉舟廷,五岁时文景帝请玉舟廷给他开蒙,之后入上书房与众皇子学习,上书房中不乏学识比玉舟廷渊博的学者,可无人像玉舟廷般少时四处游学周游天下年近而立方才入朝为官。他有不局限于朝堂放眼天下的见识与见解,他有经天纬地高才疾足之才,他胸怀天下并不将品阶富贵放在心上,他砥砺清节却又不固执守旧。
妘卿玦骨子里就是个极为傲气的人,能得他晏王高看青眼之人并不多,玉舟廷便是极少数中的一个。
所以纵使玉宾白之女传出有损他声名之事,他也隐忍不发只在王府中等待文景帝的召见,其中莫不是看了玉舟廷的面子。
“玉爱卿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玉舟廷身着一品文官朝服,他背脊挺得似不折的青竹撩袍挺直地跪下,看得文景帝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扶他。
只听他掷地有声,言语中莫不是自责,“请皇上治微臣管教不严之罪。”
“玉爱卿何出此言?”
“微臣管教子孙无方,子孙诋毁晏王清誉,不明就里入宫告御状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微臣未能及时将子孙阻拦,未能及时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微臣自知有罪还请皇上治罪。”说罢,褪下顶上官帽,伏地请罪。
文景帝与妘卿玦俱是一惊,玉宾白一见父亲这般动作更是瘫软了身子,因他一时气性听信女儿片面之词入宫求见皇上,忘了自己为臣者的身份,更忘了晏王的身份。如今父亲褪帽请罪,他如何只能在一旁看着。
“微臣听信小女片面之词,不加以求证便入宫请皇上做主,不止损毁了晏王殿下清誉更是伤了皇家颜面,微臣有罪还请皇上治罪。”
文景帝叹下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脱帽跪在御前的两父子,喟叹道:“起来罢,女子年幼无知朕没必要为此治玉爱卿之罪,可玉宾白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在朝堂磋磨了许久,怎还是如年轻不知事的小子一般,此事朕不可能轻易饶恕你。”
玉宾白清瘦的身躯微颤,方一起身又跪下伏地,“微臣知罪。”
文景帝以管教无方之罪令玉舟廷于府中禁足一月,玉宾白以放纵子嗣诋毁亲王之罪左迁荆州里正,交接了鸿胪寺工作即日起上任。
此消息一出便传出了玉宾白之女倾慕于晏王,不惜自毁声名诋毁晏王意图嫁入晏王府,若不然皇上为何会震怒不仅禁足了玉丞相,还将官至从五品的玉宾白贬谪到荆州那个偏远之地做里正。
此事暂且不提,玉舟廷与玉宾白领了罪,向妘卿玦告了罪便出了御书房,文景帝呷了一口新沏的茶水,郁结在内腹的怒气才稍微散去了些许。
“你说你一天尽惹些桃花债来给朕添什么乱子?”
妘卿玦其实也很气闷,他昨日好心去拎了两个在水里泡得快断气的女人,谁知道运气这么差竟拎到了那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糟心玩意儿,他这几日一直就没有顺心过,也就别指望他能对那玉出岫说什么好话。
“臣弟如何知道,再说了若不是看她快断气,到时她家里人怨怒溶栎,臣弟又不认识她犯得上去沾染此事吗?”
文景帝被他极是委屈的眼神看得瞬间没了脾气,语调变得柔软了许多,“你是一国亲王,即使你真的看到了她什么你可以选择不对她负责,可这世间到底是人言可畏你可以不必在意,可这样于你的声名于皇家颜面有损啊。”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人家的贵女遇上这样的事躲避都来不及,她分明是玉老的孙女,与沁慈还是堂姊妹却生得这么些个龌龊心思,若她不是玉老的孙女臣弟岂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只是臣弟没想到玉老那般人物竟生了玉宾白这么一个庸人,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鸿胪寺少卿。”
“你也知你不吃亏你又何必与她置气,反正她现在声明毁了莫说是嫁人依着玉舟廷那个性子,将她送入家庙也说不定。
玉宾白不提也罢,年轻时朕看他与玉老还有几分相似,”见妘卿玦不明意味地冲他笑了笑,分明是在说他眼神有问题识人不清,“朕又不是神仙总有看走眼的时候,玉老的儿子也不尽都如此,谁知这玉宾白年纪越大人越糊涂,没甚才干偏还不思上进,不出此事朕也不会再让他占着那个位置。”
提起那个女人他就止不住的烦躁,“罢了,提她做甚玉老如何处置他与我无关,不过溶栎的事皇兄打算如何?”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掀唇淡淡一笑,黑如曜石的眼眸中神色微黯,“皇兄可还记得五皇姐家的沂涟?”
“沂涟,他幼时随妱阳进过宫朕也见过他几次,昨日他似乎也入了宫,如何会问起他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臣弟发现他近几日与殷迟颜走得颇近,皇兄你也知道溶栎喜欢沂世子,昨日她请各家贵女入宫赏花,说是赏花实则干了些什么想来皇嫂也告诉了你。
太液池的轻舟本就不算稳妥,平日里放在那儿只能算是个摆设,溶栎明知乘舟渡水不安全为何还要乘舟?
还不是沂衿,沂衿在南阳王府的身份虽然尴尬可她到底也算是沂夙的妹妹,溶栎这么一个有主意的人怎能轻易被人蹿腾,还不是因为这个。别说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说得过分,她被人这么算计着,怎么不事先打听打听沂衿与沂夙的关系如何。”
文景帝与妘卿玦面容生得不算相似,但眉眼间依旧能找到相像之处,那双承载着威压叫人看不清情绪的眼中神色变了又变,“朕的好皇妹教养出的好儿女,竟然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人家可没胆子算计到皇兄头上,臣弟听说昨夜红姑没了,南阳王命人将人草草下了葬,依着五皇姐与红姑的情谊怎能让红姑着一张草席裹着就入了葬,五皇姐依旧缠绵病榻,想来五皇姐并不是病了而是被南阳王变相地软禁在了王府。
也不知五皇姐与南阳王这些年究竟生了什么深仇大怨,沂涟沂衿生出了谋夺爵位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五皇姐与南阳王之间并没有什么情分。”
妘卿玦言语间莫不透着鄙夷之意,沂涟一个南阳王府平妻所出之子,纵使这个平妻是先帝的公主,可她这个公主之名的名存实亡,他为何会与一个他国皇子走得如此之近,又何为和帮他国皇子谋划。
沂衿在一旁旁敲侧击时不时地蹿腾妘溶栎一下,妘溶栎一碰上沂夙就是个没脑子的,经由沂衿有意无意的几句话乖乖的就送上了门去。
那时殷迟颜与妘昭珣他们正坐在揽月楼宇之中,听到动静他跃身出去在水下捞起妘溶栎,即使文景帝知道他心怀叵测又能怎样,妘溶栎被殷迟颜救起就相当于毁损了清白,文景帝就是再不情愿也会把妘溶栎嫁给殷迟颜。
这步棋走得不可谓不险,赢了他可以迎娶妘溶栎为他夺嫡之路增添一大助力,输了于他没有任何影响,文景帝不会因着这事与他翻脸,毕竟他还是卫国的嫡皇子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卫皇。
其实昨日若不是妘卿玦突然出现,从太液池中救起妘溶栎的说不定就不是炎洛丞而是殷迟颜了,如果那人是殷迟颜,他再在文景帝面前声情并茂地诉说一番他对妘溶栎的深情,不管他是否是个断袖,文景帝为了皇家颜面与作为天家之女的妘溶栎的声名,也会不得不将妘溶栎赐婚与殷迟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