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佛言

第19章:伴读

佛言 金蝉 2024-11-12 21:14
沂夙抬眼,那仿若生于极地寒潭与丘陵熔岩之间的人摇着折扇走进房中,他的身子算不上精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单薄,他的身量不算太高,比与他年长一岁的紊流稍矮一些。但他一身风姿却是世间少有,面容生得妖绝亦清丽,明媚亦妖邪。
门外清风拂起他的衣袂,掩于一方雪蚕丝巾下的脖颈线条好看得有些令人发愣。他就像一株迎风摇曳的罂粟,身披华丽的外表吸引世人蜂拥而至,内里却带着惑人的毒药,浅尝时让人甘之如饴,再尝时不知不觉中已然上瘾。到最后摆脱不得他的束缚,你却没有了再能接触他的资本,只能任那噬心蚀骨之痛慢慢将自己由里到外蚕食个透彻。
沂夙看不透他,他是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帝亲封的亲王,也是隹国史上第一位刚满周岁便封了王爵的亲王。他看似纯善却杀伐果断,看似重情却又极是寡义。
他明知这样的人很危险却还是要义无反顾地接近他。
可他沂夙之于妘卿玦,何尝又不是一个看不透的存在。
妘卿玦进门,看着沂夙坐在软椅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想得出了神。心中遂起了捉弄之意,打下折扇负手走到他身边,将整张脸都凑了过去。
沂夙身上时常带着一股清淡的冷梅香气,看他也不是那些个附庸风雅喜在衣物上熏染香料的大家公子,他身上的味道太过自然,自然到让人以为他生来便带着这股香气。
凑近一看,丝丝青色细小的纹路在他白净得近乎透明的面上时隐时现,他平日就知沂夙生得好看,而且生得比他还好看几分,就连这肤质也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轻柔美丽却极是易碎。
头顶是他吐息呼气之间传来的热气,妘卿玦暗咒一声,不知自己又犯什么傻非得去与他接近。他面上变化极为丰富的表情被沂夙尽收眼底,勾唇轻笑,也不点破,继续装作一副出神的模样。
实在是太过尴尬,他温热的呼吸已经蔓延到了他耳边,连着面上也起了些许粉色,一咬牙,声音清脆倒有些像似女儿家的嗔怪。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沂夙微微一愣,仿若方才他听到的不过是他的幻觉。
“没什么,只是王爷今日为了我得罪了妱阳公主,可是值得?”
倒来一杯水想遮掩住先前的尴尬,执着折扇摇了摇扇柄,“本王是谁,收拾个五皇姐身边口无遮拦的嬷嬷难道还要向她禀报一声,若是五皇姐觉得心里不快大可来找本王理论。
只是本王这一时冲动,也不知会为你带来什么麻烦。”
沂夙浅淡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神色微变,只见他笑得淡雅,如那经圣山泉水浇灌养在佛前的青莲,日日经受诵经佛音浸染,那身处变不惊似将万物放在眼里,又未将一物放在心上的气韵,叫人不敢直视。
“若是怕麻烦,我也不会住在这王府中。”
“也是,若是你连解决几个女人造出的麻烦的本事也没有,你也不配称作是我妘卿玦的朋友。”
妘卿玦挑了挑眉,这话说得轻狂却令人心中一颤,晏王的朋友,该是何等尊贵的存在啊。
沂夙还在反复咀嚼着那“朋友”二字中的深意,妘卿玦已然摇着折扇,一副风流放荡的模样拐进了屏风后面。
而后,只听见妘卿玦笑得放肆,炎洛丞气得说不出话险些以头抢地。
沂夙在墨韵楼将养了一段日子身子终是爽利了些,出野取来妘卿玦送来的霜色袍服为沂夙穿上,想起那日妘卿玦将衣袍送到世子手上一脸窘迫的模样,出野就觉得甚是可笑。
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晏王府上的绣娘当真是手艺了得,这件外袍虽与世子的那件衣袍一模一样,可到底不是同一件,却做到了分毫不差。那晏王虽说醉酒之后有些无理甚至还有些混账,可他到底还是想尽了办法来补救。
这几日宫里的御医来了一个又一个,晏王府的珍贵药材送来了一箱又一箱,晏王如此明显的举动想来令仪瑢院的那位恨得牙痒痒罢。
“不知今日皇上为何会想起召世子入宫?”
是啊,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只挂着空名的王府世子,皇上怎么会想着召他觐见,还特意遣来了齐楠,又为他准备了入宫的车驾。皇上亲赐的车驾,入正阳门时不用下车直接便可入宫。
摇摇头,清浅一笑,“我也不知皇上究竟意欲为何呢。”
许久未下楼的沂夙身边跟着紊流出野二人,方一走到前院,便见侍从将一人拦在了月形拱门前。
紊流出野见了那人,躬身行了个大礼,“奴见过王爷。”
被拦在门前的便是这个南阳王府的主人南阳王沂辞,他如今虽然已年近不惑,却终究不负他当年隹国第一美公子之名。妘卿玦若是见了他便会知道沂夙为何会生作了这般模样,南阳王眉目之间与沂夙相似,只是南阳王看上去略显沧桑,一双细长惑人的桃花眼沉如亘古不变的深渊,在那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神情,亦看不到一人身影。
一袭浅色亲王服衬着他俊挺身姿,负手而立,在见到沂夙的那一刻眼中情绪终是起了一丝波动。
沂夙面上永远带着温润的笑意,对人从不热上一分也不冷上一分,见着谁都是这样温文有礼,看似与人亲近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沂夙见过父王。”
南阳王负着的手放下,宽大的袍袖垂落,看着眼前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极为神似的容颜,唇边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今日皇上召你进宫,万事小心,切不可误了时辰,你去吧。”
沂夙颔首,一身风姿清雅卓绝,霜色长袍带起微风从南阳王身边不作任何停留地走过。良久,直到他走远了,南阳王才摇头苦笑道:“夙儿,你当真是不愿原谅父王啊……”
宫中来的马车上带着皇家御用的标记,沂夙乘着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安庆殿门前。车外传来了齐楠皇上身边贴身宦官齐公公的声音,“世子,安庆殿到了。”
沂夙应了一声,一路随在马车旁的出野与紊流撩开马车维帘,只见那人如月华清光缓缓步入视线,齐公公不经有些感慨,难怪六公主会对这南阳世子一见倾心。
正在处理政务的文景帝抬眼,殿下之人身着一袭霜色月华锦缎袍服,不卑不亢立于汉白玉阶梯下。沂夙虽是沂辞之子,可那身风华纵是沂辞容貌鼎盛时期也比之不上。
“臣子参见皇上。”
文景帝蕴含千百种情绪的眼不着痕迹静静地打量着他,前些日子听说溶栎那丫头对此子上了心,他当时当是玩笑话听听也没当真,如今见了他心中却有了思量。
“你便是南阳王世子沂夙,朕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劳烦皇上挂心,臣子身体已经好多了。”
文景帝拿起手边的彩釉茶杯,掀开杯盖刮了刮杯中浮沫,状似无意地说道:“好些了便好,也不负卿玦日日为你着请御医的一番苦心。”
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微微有些凝滞,而后,只见他唇角微勾清声回应道:“晏王殿下心善,见臣子染了风寒心中不忍便请了宫中御医为臣子医治。”
“嗯,玦儿向来心善。”
文景帝不咸不淡的说了这句,注意力又放到了案几上的奏折上。
空阔富丽的大殿之中寂静得有些令人胆寒,沂夙神色无常,挺直着背脊站立在殿下,未动分毫。
“朕听闻你自幼体弱,南阳王可有为你延请过西席?”
“皇上有所不知,臣子幼时体弱,父王职务缠身无暇顾及臣子,臣子五岁那年便被接到了南境弓邠候府祖父家中,曾与表兄一起念过书。”
文景帝听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一阵烦乱,也不想去深究他话中之意,“那你可愿与卿玦一同到国子监上学?”
沂夙怔愣片刻,“臣子不明。”
“卿玦自五岁起便与朕膝下皇子一同入上书房学习,十岁以后入国子监,十四岁那年朕罚他去了衢州,卿玦今年十六,朕想让他再入国子监学习。”
沂夙躬了躬身,温言说道:“晏王如今正年少,入国子监学习无可厚非,不知皇上为何要让臣子陪着晏王一同入学?”
“卿玦性子纯善,虽行事乖张但骨子里却极是孤傲不愿与人交心,在都城也结了不少怨,朕看他如今这般一心一意地待你想来你也是甚得他意,便想着有你陪着他入学朕也会放心些,毕竟你说的话他会听的。”
文景帝说这话时不太像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倒像是个老父在向旁人托付自己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
沂夙自也是感受到了那高坐之人的异样,“回禀皇上,臣子与晏王不过只见过两面,皇上说晏王会与臣子交心倒是高看臣子了。”
“是与不是朕自有定数,既然你也无事便随着卿玦一同入学罢。”
“是,臣子遵旨。”
文景帝最后的话说得坚决,免得惹得他一时不快,沂夙也不再拒绝。想来这事,文景帝早已与妘卿玦说过,若不是妘卿玦答应了,文景帝也不会召他入宫了。
走出安庆殿抬头望了望碧蓝得不见一朵云彩的天,抬袖遮挡住迎面而来的刺目阳光,垂头低声道:“如今,我倒是成了你的伴读了,晏王殿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