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欲进这个院子都被院里侍从拦下的红姑心中甚是得意,趾高气昂地领着身边的四个侍女,几乎算是踩着边缘地从那几个侍从的身边走过。虽然每次来她都骂了个痛快,可她也没少在他们手里吃亏。
夏末目光悠悠催促着她们走快些,红姑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去见个大人物,可不能在这儿逗留许久让那位大爷等自己。
这个她已然十三年没有迈入过的院子,到了如今已经完全变化了模样。
夏末将她们领到阁楼下,吩咐她们在原地等着,独自一人走上了楼。过了不久,就见阁楼观景台上突然出现一人,那人身着一袭湖蓝色锦绣四爪云龙锦袍,以玉为骨以雪为肌的面容似自画中而生,朱唇不点而樱,雌雄莫辩。
只见他走到阑干前,一手执着收拢的折扇扇柄来回在另一只手中敲打着,细长的眉轻挑,黑如曜石耀若星辰的眼中盛着玩味,勾唇一笑,红姑与着那四个侍女只觉得眼前恍影一过,不由得微眯上了眼。
这生得恍若天人般的人竟冲她们笑了,如何能不令她们晃神。
“你就是五皇姐身边的管事嬷嬷,红姑?”
“回王爷的话,正是奴婢。”
妘卿玦随性的视线落到她富态的面容上,远远的,他仿佛都能闻到她脸上飘过来的脂粉香气。蹙了蹙眉,将视线移到了远处的树荫花草上,看她还不如看风景,伤眼又伤身。
“你找本王,所为何事啊?”
红姑满脸堆笑,自从入了南阳王府后就越发厚重的身子层层叠叠,站在妘卿玦的角度望下去,活脱脱的就像只没有脖子直立行走的猪刚鬣,想到此,妘卿玦差点没绷住笑出了声。
“王妃听闻王爷入府,特命奴婢来请王爷过去。”
妘卿玦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十二骨墨玉扇上下翻飞,白净根根如玉雕而成的手指合着那墨玉纯正的墨色,一同耀花了她们的眼。
“王妃?”妘卿玦话语中暗含讥讽,“哪个王妃啊?”
红姑带笑的脸一愣,她也没想到妘卿玦竟会这样问她。
“回王爷的话,王妃自是南阳王妃,这南阳王府阖府上下还能有谁能被称作王妃?”
红姑尖利刻薄的声音比之男子还要来得雄浑些,她这话不大不小,让房中的人一字一句的听了个清清楚楚。
紊流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平日里忍了也就算了,可如今那疯婆子都不要脸到楼下了,他如何能忍。狠握着双手,正要出门却被出野一把拉住。
看着出野冲他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面上无波无澜的沂夙,想也是气急,甩开袖子就朝着还躺在床榻上忍痛却叫唤不出声的炎洛丞走去。
摆弄着折扇,将折扇抵在下颚上,偏了偏头作出一副满面疑惑的模样,“本王记得南阳王妃仙逝多年,南阳王多年未曾迎娶正妃,南阳王正妃之位也悬置了多年,本王不知如今你口中的南阳王妃究竟指的是谁啊?
难不成南阳王还瞒着天下人娶了个新王妃回来,可迎娶王妃是好事啊,怎么能连本王也瞒着呢?”
沂夙藏在厚重狐裘下的手冰凉刺骨,听言,双手相互轻握,唇边,似有似无地起了一丝笑意。
夏末闻言,不由掩唇轻笑暗道:“我家王爷瞎胡扯的能力倒是无人能及。”
被妘卿玦一句话憋得一口气上不来的红姑,脸青了一阵又红了一会儿。
单手放在阑干之上撑着下巴,精致仿若画笔勾勒的弧线与手掌切合得刚好,但见他笑得好不无辜,眨眨眼,“你方才与本王说,是谁让你来请本王的?”
“是王……”话说到此红姑顿了顿,抬眼,虽然那人面上带着满满的笑意,无形之中却降下一股威压,压迫得叫她直喘不过气来。
“是妱阳公主,公主听闻王爷过府,特意着人备好了膳食,命奴婢前来请王爷到仪瑢院用膳。”
清晨的阳光还不至于毒辣,却令她的汗珠尽都浸透了里衣。面上的汗渍混着厚重的脂粉,再经她手中的丝绢一擦,红白相间,那张脸看上去倒比厉鬼还要吓人些。
“哦……原来是五皇姐啊,”妘卿玦摇着折扇轻拍了几下额头,“可是本王今日是来探望世子的,而且本王已经在世子院里用过早膳了,想来只能辜负五皇姐一番好意了。”
“王爷若是已用过早膳也无妨,妱阳公主说已经许久未见王爷,公主想念您想念得紧,况且世子这华韵院离主院着实太远,世子院里也没有什么下人,若是怠慢了王爷可就不好了。”
妘卿玦一手打开折扇,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红姑方才所言,只见他笑得有些莫名,红姑不由得觉着后脊有些发凉。
“可是本王不想过去。”
他这一言说得极是云淡风轻,堵得红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尽都噎在了喉咙处。她跟在妱阳公主身边许久,如何会没有领教过妘卿玦的厉害,只因妱阳公主说了一定要将他从华韵院带出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了。
可谁知这个小祖宗看似好说话,其实话中有话弯弯绕绕比谁都不好对付,如今站在这墨韵楼楼下,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妘卿玦逆着阳日温黄的光亮眯眼看了她许久,见她在踌躇着也不离开,转身朝着门里喊了一声,“紊流,出来。”
还在为炎洛丞刺燎泡的紊流听他唤他忙放下手里的针,走了出来,方才这晏王明里暗里地堵得那红姑说不出话来不说,还公然在所有人面前不承认妱阳公主的身份。他因红姑口无遮拦生得一肚子气怨,一下子尽都散了不少。
旁的人不认妱阳公主的身份也没什么,可作为她亲弟先帝亲封的当朝晏亲王不认,那才叫打她的脸。若是旁人说这话那红姑早就怒起与人对骂了,可说这话的偏偏是先帝皇九子妘卿玦,她是既不能反驳也不能应声,只得自己承着再回去找妱阳公主撑腰。
只是不知,妱阳公主听了这些话该作何感想有何反应。想到此,紊流心中不免有些小兴奋,虽然平日里那欺世霸王不太靠谱,可真要欺负起人来,不仅叫人吃了暗亏不能说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叩头拜谢。
世间也许只有他晏王才有这等本事了。
“王爷,不知王爷唤奴所为何事?”
妘卿玦自阑干上直起身来,氤氲在阳光下的整个人看着有些不太真实。渐渐起来的日头散出的光亮微微有些刺目,打开折扇遮住眼前稍有片刻的失明。
紊流颔首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角微勾,狡黠一笑,“有人擅闯你家世子的院子,不知依照你家世子的规矩该如何处置啊?”
紊流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妘卿玦的意思。
站在墨韵楼楼下的红姑与那几个侍女有些不明所以,擅闯世子庭院,可她们分明是他晏王吩咐人带进来的啊。
“回王爷的话,依照华韵院的规矩,没有经过世子允许擅闯华韵院者,应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红姑花红的面容顿时变得惨白,看着那紊流一脸从容的胡编乱造不经恨得牙痒痒,这十三年来除了华韵院的人,南阳王府从未有人能未经世子允许踏入过华韵院半步。他现在来与她们说规矩,也不知这规矩究竟从何而来。
“王爷,奴婢奉妱阳公主之命前来请王爷过仪瑢院,方才是王爷身边的侍女将奴婢引了进来,奴婢并没有擅闯华韵院啊王爷。”
心知妘卿玦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红姑便将妱阳公主抬了出来,可她哪知妘卿玦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
若说他方才还想着给妱阳公主留点面子,依着华韵院所谓的规矩小惩一下便也就罢了。
可那红姑也不知平日的精明劲跑到了哪儿去,非得在妘卿玦面前着重提一提她是奉了妱阳公主之命,如此,妘卿玦如何能忍。
紊流瞧着妘卿玦面上的神色在瞬息之间变化了千百遍,顿时觉得不要轻易惹上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既然你都将五皇姐抬了出来,本王也不好不给五皇姐面子。”
红姑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忙想行了礼就此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谁想妘卿玦那句轻飘飘的话就这样飘到了耳中。
“看在五皇姐的面子上本王就不用华韵院的规矩罚你了,紊流,你方才说嘴臭的人应该怎么办来着?”
紊流眼中精光一闪,心想着今日这红姑不脱层皮也要去掉半条命,“回王爷的话,嘴臭的人应该着人将她的嘴用针线缝上,免得她再在旁人面前随意说话臭旁人一脸。”
说罢不由得轻睨了楼下浑身颤抖的红姑。
“诶,本王觉得这个方法好,方才本王在世子楼里用膳,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害得本王一时之间全无了胃口还险些将昨日用的晚膳都给吐了出来。
这种人,着实该罚。”
妘卿玦与紊流之间的对话就像是在讨论杀猪匠卖的猪肉一般,这块肉肉色鲜美,那块肉纹理不错,平淡的话音听在楼下人的耳里却是要了她们的命。
红姑在妘卿玦一阵不轻不重的恐吓下浑身瘫软,她是妱阳公主的礼教嬷嬷,随着妱阳公主嫁进王府后从未吃过什么苦,如今这晏王几句话便要将她的嘴给缝上,她如何能不怕。
两个侍女扶着红姑,身后跟着另外两个侍女,面色苍白,脚步匆匆要往回走。
妘卿玦自是知道了她们的动作,眼底一黯,口中无不带着讥讽之意,“没有规矩的东西,灼吟灼黎何在?”
自房梁上掠空而下两道暗影落到了妘卿玦身边,紊流虽是一惊,但随之也就释然了,一个当朝亲王身边有暗卫保护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本王今日心情本来很好,却被那刁奴污了眼,浊了耳,你们去找根缝麻袋的针和线来,将她的嘴给缝上,本王不想看到一丝缝隙。
至于那几个侍女,就脱光了扔到护城河去,没规没据的东西留着碍眼。”
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灼吟灼黎不敢有何异义,应声称是,转身便掠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