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妘卿玦回到王府已是二日丑时,许是累急,入府后也不洗漱倒头就睡,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正午阳日通明之时也未起身。
与夏溪年岁相近,生得有几分艳丽面上稚气未脱的夏末与夏溪看着日头,又看了看没有分毫动静的内室,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站在外室直跺脚。
妘卿玦身边有四个近侍,夏溪夏末,清逸清景,清逸清景在妘卿玦的寝殿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妘卿玦出来,便有些心急。两人中性子较为稳重些的清景推门进了寝殿,见夏溪夏末一脸焦急的模样,便知她二人并未去唤醒妘卿玦。
王爷的性子,旁的人不知可在他身边近身伺候了多年他们如何能不知。除非王爷自己醒了,若是谁不要命地将他吵醒,少则三日多则一月王爷都不会给那人好脸色看,不仅如此,若是心血来潮说不定还要将那人扔到湖里泡上一两个时辰,或是带到树上挂上半日。
如此一来,他们四人如何敢不知死活地去唤醒他。
可如今却也再无他法了,清景清了清嗓子,用着平生最为温柔的语调向内室轻声唤道:“王爷,王爷,如今已过了正午时分,午膳已然备好,王爷该起身用膳了。”
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
无奈,清景只得硬着头皮走入内室,便见妘卿玦外袍未除,锦靴未脱裹着锦被姿势怪异地骑着被子在塌间睡得香甜。
妘卿玦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与动静,只是昨日睡得实在太晚只觉得甚是困乏,可肚中又空无一物还叫得极是欢快,无法只得在假寐片刻后甩开骑着的锦被,皱着眉头站起身来。
清景一惊,他实在看不懂王爷现在的情绪究竟如何。
伸手揉了揉眼,低头看见身上那身紫色云锦缎织就的外袍满是褶皱,面带嫌弃地撅了撅嘴。
“傻愣着作甚,不是说备好了午膳吗,还不唤人来给本王更衣?”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清景心中一边想着王爷为何突然传了性子,一边退出内室让夏溪夏末二人进来为妘卿玦梳洗更衣。
妘卿玦闭着眼抬起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缓过神后睁眼就着面前有一人来高的铜镜,看了看镜子,瞬间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
正在为妘卿玦系腰带的夏末不用抬头也知她家王爷生气了,连着整理腰带的手都慢下了许多。
“本王又不上朝,为何给本王穿这一身正服?”
带着十足火气的冷哼从鼻孔传出,他还说今日这两个丫头吃错了什么药,手脚比平日慢了许多。他本是隹国亲王,隹国礼节繁琐,若是要进宫那衣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要穿上八九层,腰带上的配饰也要比平日多上两倍,他本就是个懒散的人,自由惯了如何会喜欢这些礼节,连带着更是不喜欢这身衣服。
“王……王爷,宫里的齐公公来了,传皇上口谕宣王爷入宫。”
妘卿玦眼也不抬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不算高大的身姿在这身朝服的衬托下显得更是纤小,深呼出一口气,净白细腻如细瓷的面容上起了些许酡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气的。
“何时来的?”
“辰时三刻。”
“看来皇兄还是什么都知晓,知道本王昨夜累着了特意让齐太监等了本王这么久。”
驮着一身近有十来斤重的朝服坐到椅子上,把玩在手中的雕刻兽首浮纹皇家图腾的玉冠,玉冠暖和的淡色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相互映衬着,突地一顿,“本王这一入宫莫不是回不来了罢。”
正在为他挽发的夏溪握着玉梳的手一松,险些扯住妘卿玦的发丝,见妘卿玦神色如常才松下一口气。
一旁的夏末为他倒来一杯热茶,浅笑着道:“王爷的家便是王府,王爷不回王府还能去哪儿?”
“哼,本王就知道裴冶那老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本王就不该心慈手软还想为他家留个后,本王看他身强体健的再生个出来也不是问题。”
齐楠齐公公随在隹国皇上身边贴身伺候数十载,虽没有总管秦显秦大总管的日子久,但对于这晏王的性子却极是了解。况且平日里皇上宣晏王进宫觐见都是他出宫来请,这来来回回几次便有了眼色摸清了些他的脾性。
恭恭敬敬地等着他用过午膳,才连哄带请求地将他请上了马车。
因着是由六匹沙丘良驹驱使便十分稳定,不见分毫晃动。宽敞的马车中,妘卿玦随意地靠坐在绒垫之上,手边摆放了一张小叶紫檀做成的木几,几上放着一壶清茶,几碟做工精细的点心。
马车停下,闭目养神的妘卿玦知是到了正阳门前,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撩开维帘一双眼神色淡淡环视四周,在见到那等候了许久的步辇后,才就着清景的手下了马车。
齐公公见此心感皇上真是了解晏王,知道若是让他从正阳门走到御书房他定是连马车也不下,如此便命人抬着步辇早早地等候在此了。
隹国皇城中的规矩繁多,王公贵族亲贵大臣就是皇子皇孙入宫,乘车只能乘到正阳门前,若不是自己走进去便是皇上派轿辇或是步辇来接入宫中。
入了宫,妘卿玦纵是心中再有不满也收敛了许多,站在御书房前静静地等着皇上召见。
见他进门,正在批阅奏折的文景帝放下手中朱笔,一双如鹰般的眼眸掩尽世间所有情绪含着笑意望向他。
隹国国君文景帝如今不过四十有四,继位十六载以来,国中一片祥和,边境虽少有战事却也国泰民安,连着颁布的几条新政也将隹国国情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英挺五官深刻的面容俊美如铸,虽年已过不惑却似方才而立,就是那身姿也不像是一个过了不惑的人能有的。
寡淡的唇微微带笑,瞧着他那一脸不愉的情绪向着身边的秦显吩咐了一句,“去将小九最喜欢的点心拿上来。”
“是。”
走到案桌前,这世上能让他如此规规矩矩行礼的人也只有文景帝了,躬身,声音略显有些生硬,“臣弟参见皇上。”
“嗯,免礼,坐吧。”
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色恹恹,瞧着极没精神。
“经年不见,这脾性没变倒是人是生得越发地白净了。”
知道他是在调笑自己,也不恼火,耷拉下眼帘,“臣弟瞧着皇兄的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臣弟去了那衢州之地将近两载,这许久不见自是会有些变化,别的不说就是这容貌也比先前俊美上了不少。”
文景帝无法,瞧着他那油盐不进一脸自信的模样,心头想着还真是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这话竟能说得如此自然,听得他都有些难为情。
御书房不允许任何女子靠近这是一直以来不可违背的规矩,就是太后与皇后也是不行,如此这御书房中大大小小事皆是由秦显亲力亲为。
将点心放到妘卿玦面前,道了声:“王爷,请用,这点心是方才御膳房现做的,王爷尝尝可还合口味。”
妘卿玦的口味像极了那未长成的孩子与女子,极是喜欢吃点心,却又不喜欢吃太过甜腻的,如此他每次入宫御膳房都会特意做好一份合他口味的点心预备着。
捡起一块看着还算顺眼的杏仁蜜糖酥,想来味道还算不错,酥酥香气四溢的口感与味道很合他的心意。
见着他面上终是软和了些,文景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九弟的性子最是捉摸不透却又极是纯善,容易满足。
“点心也吃了,心情可好些了?”
掏出锦帕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说道:“臣弟没有心情不好。”
文景帝暗笑也不与他争辩。
“你回来了这几日,为何不进宫来见朕,不去向母后请安?”
“臣弟才刚从那衢州回来,皇兄也得容臣弟休整休整嘛。”
“休整休整?”文景帝瞧着他面色如常又免不得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一休整便将莅阳候膝下唯一的儿子搭了进去,可是好大的代价。”
“相信皇兄也知道臣弟为何会逼着那莅阳候之子出家,本是他做得过分在先,那也怨不得臣弟不念人情了。”
他这个九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他也想到了他会如此回答,真到听到时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如此,你也不能非逼着他出家啊。”
“他说他看破了红尘要与顾惊梦解除婚约,臣弟不过是帮他完成心愿罢了,再说出家也是他自愿的,当时莅阳候也在,不知臣弟是拿着刀架他脖子上了还是如何,臣弟何曾逼他了?”
妘卿玦这话说得极是委屈,听在不知原由的人的耳中,反倒会以为是他受了什么大委屈。
“如今莅阳候称病也不上朝,说是他唯一的儿子遁入空门,他一时不能接受无法处理事务,看这样子是要卸任呐。”
冷声一哼,“那只老狐狸,臣弟看他身强力壮再生个儿子出来也不是不可。”
妘卿玦这一言瞬间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御书房,御书房中统共只有三人,秦显听了这话自当当做没有听见,可文景帝却被气得直瞪眼。
抬手扶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本就是事实,这事是他莅阳候做得过了分,皇兄若实在想为自己的臣子讨个公道,那便责罚臣弟罢。”
说罢,便撩开袍脚跪在案桌前,奈何袍服太重,金冠太沉,一个没稳住险些一头撞在案桌上。
秦显见状,忙上前去扶他,“王爷。”
妘卿玦好不恼火,心想着一回去便立刻脱了这身衣服,文景帝瞧着他那从脸到耳后根的红晕,一手掩着唇,虽是在笑却未笑出声。
“起来罢,朕叫你来便是为了给莅阳候一个安慰,叫他知道朕不是不管这事,可此事确实是他做得过分,明日朕便派人让他亲自上衡国公府登门道歉。
至于那裴裕痕,你看着也别太难为他,该让他还俗便让他还俗罢,免得那莅阳候心忧得生出了病说朕不近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