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7、兽面

我与吴灵、明英石藏在玉灵阁内，均是忐忑不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长夜绵绵，窗外一轮清冷的月若无其事地照着，倒叫我越发地着急上火，见吴灵和明英石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便忍不住说起吴灵来：“你就知道玩儿！现在好了，卷到这样宫廷事故里来，不仅家回不了，只怕命也保不住！”
吴灵没好气地道：“我又没有叫你来找我！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罢了，没有想要连累你们！”
我气道：“你上哪儿去了，关我屁事！我是看着父母急成那样，不然谁乐意找你！父母养你这么大，没得你半点好处，尽操心了！”
吴灵听了，并不相让，道：“难道父母得了你的好处了？”
这一回我还没有说话，明英石却道：“你们两兄弟何苦来！只管拌嘴，于事无益。不如安静些，待天亮罢！”
他这样一说，我和吴灵倒没话了。我只得再看外面天上，清冷的月亮还是那样照着，倒如这明英石一般，先前看他还多有胆怯害怕之像，现在却平静如水了。我们几个人连同晚娟在内，都不说话了，渐渐地倒有了困意，一个个撑不住，都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却突然间一阵喧闹，我们几个都醒过来，见是柳惜月闯了进来，道：“都快走吧！”
那些卫士们便都拔剑出鞘，把我们几个围住，挟持着向玉灵阁外拥去。我们都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身不由己地被带出去，只听见晚娟在叫喊：“把我也带走吧！我要和明二爷在一处的！”
玉灵阁外已有了几匹高头大马，我不知是怎样被架在马上了，那些军士也纷纷翻身上马，有人叫一声：“抓紧马缰！”那马奋勇地奔跑起来，我几乎来不及抓住马缰，好容易才没有从马上掉下来，只见面前的一切都跳跃起来，四处都是灰尘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听见耳边有厮杀之声，仿佛是跟随了身边这几骑冲过了千军万马。
我自己只管弓着身子，抓紧马缰，并不知道这马跑了多久，跑到哪里。待这马渐渐停下来，周围一片马嘶声与叫“吁——”的声音。我抬起头来，见我们已到了一片开阔平地，身边那些军士们闹闹嚷嚷的，却都不再前进，唯有柳惜月一马当先，冲到了前面，而在她的前方，赫然间竟有一支旌旗飘扬的军队阻拦，正中的大旗上写着一个“明”字，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长剑，巍然不动，细看其面貌，不仅让人心惊胆战：竟是一张兽面！
那兽面将军满脸长满长毛，连五官也看不清楚，唯有眼睛处有两道冷冷的寒光射出，看得人愈加心惊胆战。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穿着一身铁甲，闪着黑光，右手下垂，不经意地握着一柄硕大的剑。
我十分害怕，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怪物，将要做些什么。我不禁回头向后望去，似乎想要寻找一条往回走的路，后面却并没有退路。那些和柳惜月一起来的战士们，虽然也被那兽面将军吓住了，但他们都紧紧地将我们几个围在中间，不留一丝缝隙给我们。吴灵的眼神空洞着，躲闪着不敢看那兽面人，而我此时才看见，明英石与晚娟同乘一匹马，且晚娟倒似乎并不怕，她护着小主人，警惕地看着那兽面人，似乎随时准备与之决战。
柳惜月与手下的军士们经过最先的害怕，渐渐回复了镇定，柳惜月大喝一声，叫道：“哪里来的怪物！不得挡道！”柳惜月手里挥舞着宝剑，只是那把宝剑与兽面手里的宝剑一比，实在小巫见大巫。兽面将军见她冲过来，眼光冷冷的，一动不动，只待柳惜月冲到面前，将手中巨大的剑一举，硬生生地将柳惜月的剑一挡，只听“当”的一声，柳惜月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去，险些跌下马来，她慌忙揽住马缰，将马拉转过来，回头再看时，见那兽面将军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在马上，自己手里的长剑却早已断成几截。柳惜月愤愤将手里的断剑一扔，喊道：“那怪物！谁让你在这里，竟敢挡灵公子的道！”
怪物不则声，他身后却有一名女子缓缓策马走出，道：“留下灵公子！”
柳惜月道：“我柳惜月今天便是死在马前，也决不会把灵公子留在这里！还有这些卫兵俱是死士。你们便可以试一试如何留下灵公子！”柳惜月虽然刚一交锋显示吃了亏，但并不示出弱来，说话中气十足。唯有右手微微颤抖，似乎刚才那一振时受了伤。
怪物身后的那女子低头轻叹一口气，看一眼那怪物，道：“你看这可怎么办？”
那怪物一动不动，却似乎垂下了眼帘，收回了眼里的寒光。那女子道：“柳惜月，我知道你忠心护主，可今日灵公子一定要留下。这是明将军的意思。”
明英石大叫道：“我父亲在哪里？”
柳惜月冷冷道：“明将军怎么会和这样的怪物在一处！骗谁呢！”
那女子道：“柳女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法子。你可以和你的死士们一起上来，过得了云将军手里的冰影石剑，你们便带上灵公子，爱去哪里去哪里。”
柳惜月自知无论如何都打不赢那个怪物，心想，难道今日便为公主死在这里了！可即使自己身死，也不能帮助灵公子回家了。想到这里，她叹一口气，回头对那些战士道：“今日你们看见了，竟遇到这样一个怪物！柳惜月只有一死报主了！可你们不必枉送性命。这位吴琤公子与这里的事情也不相干，你们带他走吧！”
那些战士却一起叫嚷起来，都道此时决不离开，愿与柳惜月一同战死。我心想：古代的人难道都要傻一些？他们傻不要紧，我可怎么办？难道自己从这战场溜走？还没想清楚，听见吴灵对我说：“二哥，你赶紧走吧！赶紧回家！我不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
我道：“算了，我本来也是来找你的。柳惜月说的对，我和你们的事情不相干，他们不会把我怎样！我不走。”
说到这里，我忽然见那兽面人手里一动，微微抬起了手里那把剑，眼睛里的寒光缓缓地射过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柳惜月却忽然间飞身而起，一脚将晚娟踢下马去，自己骑到了明英石的身后，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剑，横在明英石的喉间，道：“请明将军出来说话！”
兽面人看着柳惜月，策马一动，缓缓走过来。柳惜月道：“你不要过来！”那兽面人似未听见，只管策马走来。柳惜月倒不知所措起来，手里的短剑一抖，明英石叫一声，鲜血便流了下来。兽面人不为所动，仍然走过来。柳惜月见他打着明世忠的旗号，却不以明英石为意，便把明英石往马下一推，伸出手来，竟一把将吴灵抓到自己马上，回身催马便跑，那些战士也断后随去，竟无人管我和躺在地上的明英石与晚娟。
那兽面人却并不追赶，竟走到我的身边，细细将我看住。我心里胆怯，见那兽面人满脸满手长毛，可怕又恶心，只得将眼光移开，却听见那兽面人长啸了一声，忽然催马，便向柳惜月逃走的方向去了。过来一些人，扶起明英石与晚娟，又来牵我的马，将我们几个径自带走了。
我骑在马上，心里忐忑不安，只见一帮人拥着我们几个，先前那兽面将军旁边的女子前走在前面。那女子走着，回头看我一眼，一笑，神态颇温婉秀丽，分明是我在哪里见过的。
——几年前在医院的走廊上，那个叫杜若的女孩从大哥身边擦肩而过时，不也是这样的神情么？
“杜若！”
我大叫一声。杜若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看，却并不说话，眉宇间仿佛有了阴云。
杜若带着我们这一帮人，缓缓走到了一处依山傍水开阔之处，见这里旌旗猎猎，兵营坐坐，竟是驻扎了一支小小的军队。杜若带着我和明英石、晚娟进了正中那座最大的营帐，里面端坐着一位将军，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看得专注。明英石早叫了起来：“父亲，父亲大人！”叫着，已是跪了下去，晚娟也跟着跪下。
其实我也已猜到这位将军便是我的岳父，却并不想跪下，只做了个揖，道：“见过明将军！”
明世忠冷冷地看着我，道：“吴琤，你将我女儿拐走那么些年，回来就这么见岳父吗？”
我道：“我并不想回来。这里的事情太复杂了。皇上驾崩，明将军——岳父大人，您从北疆赶回来，又要绑架灵公子，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其实，我回来也只是为了找回灵公子。我父母很为他担心。他本人也并不适合这里的空气。他是个非常单纯的人。让他走吧！”
明世忠道：“绑架，你说我绑架皇位的继承人。这样的罪名我明世忠怎么担得起！圣上驾崩，皇太子薨逝，总要有人继位，谁是最合适的人呢？你知道，皇后陛下是大权独揽的，朝臣里有许多人要迎立外藩，迎立外藩意味着这些大臣将在新朝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闹不好便是天下大乱。所以，灵公子尽早临朝继位，方可稳定天下。”
我道：“这没有道理！他做不了皇帝，他根本不懂政治，也对政治不感兴趣！”
明世忠道：“不相干，他只要继位就行！”
我道：“明将军！你不过和那些想拥立外藩的大臣一样，想要自己拥立一个皇帝，以便在新朝位极人臣！不过你比他们聪明，你要拥立的人就在京城！你和那些人没有两样！他们扰乱天下，你也扰乱天下！你要拿你的私心害死我的哥哥！”
明世忠道：“我若在乎你这些话，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麻烦吴公子离开这里，我要和我的儿子说两句话。”
我转身离开了大帐。我也急着想去找到杜若，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可知道大哥的消息？我四处张望，正找不到杜若，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却见那兽面将军大踏步地走过来，身后乱糟糟的跟着一群人，里面挟持着吴灵！吴灵跌跌撞撞地走着，满脸惊慌和害怕，我叫一声“吴灵”，正想跑过去，却见那兽面人瞪了我一眼，我不敢上前，只好看着他们挟持吴灵进了明世忠的大帐。
待他们闹哄哄地进了大帐，我看见空地里独自立着杜若。我叫一声：“杜若！”
杜若这一次并不回避，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跑过去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见过我大哥没有？”
杜若摇摇头。我又问她：“你为什么会在明世忠这里？明世忠到底要做什么？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
杜若道：“你哪里来这么多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我尽量帮你，让他们送你回去。”杜若说完，转身走了。
我怅然无措。
不一会儿，我见一群军士拥着吴灵进了一座帐篷，我也跟随进去，见吴灵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我问他：“你怎么了？”
吴灵看我一眼，拉着我的手，语气颤抖地说：“我看见，看见那个怪物杀人，一剑砍死一个！一把抓住一个人，一扔，就把那个人扔到老远的地方摔死了！”他的语气里面满是害怕以及忧伤。
我道：“那柳惜月呢？”
吴灵摇头道：“柳惜月走了。那个怪物杀了所有的人，单把她放走了！”
吴灵说道：“我要回家！”
吴灵问道：“金玉远呢？”
可我有什么办法？外面是明世忠的士兵。他们就算放我走，也不会放吴灵走。吴灵已经在莫名其妙之间，成了所有人的筹码。我突然意识到吴灵最好还是呆在明世忠的保护之下，否则，他会变成砧板上的一块肥肉，被所有高举的刀剁成肉泥。我呢？我反而变得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系……
明世忠在这片山下建起的小小的兵营一整天都处于一种繁忙之中，外面的士兵们急匆匆地走来走去，他们的佩剑不断地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十分悦耳。又有马嘶声与马蹄声不断传来。我感觉这个兵营里正谋划着非常重大的事情，我知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白天。
“啊……！”
一声声惨叫忽然刺破了低垂的夜幕。把我和吴灵都吓了一跳，我们跑到帐篷门口想看个究竟，却被几个士兵挡住了，只好转身回去，又听见杜若说道：“你们来吧！”
杜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的帐篷外，他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帐篷，帐篷里面一个铁笼，正锁着那兽面将军。怪物此刻脱下铠甲，露出浑身的长毛，他的那柄长剑放在铁笼之外。
兽面将军似乎十分痛苦，一面惨叫，一面狂乱地撞击着铁笼，时而又似乎忍着痛苦，用哀求的眼光注视杜若。时而他的眼光掠过我和吴灵的脸，一种悲哀的眼神淡淡地融化进空气，空气瞬间却又被他的嚎叫震颤……
杜若走出帐篷，站在一片洁净的月光下。她说道：“云将军在深夜时，须得沐浴月华，否则便头痛欲裂。”
吴灵道：“那为什么还将他锁在帐篷里面？”
杜若道：“这月光如此之美……他不仅会治愈云将军的头疼，也会让云将军想起许多事儿。那些事儿，不想起也罢。”
我们听不懂杜若说的话，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只是觉得事情诡异可怕，便忙走了，只留下杜若孤独地站在月光之中，陪伴云将军可怕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