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静安抬眼,梅花落了。
“你身上都是血,换下来吧。”郭桐见静安回过神来,连忙跳开。
静安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衣服可换的。”
“没事,你可以先穿我哥哥的,过两天再叫人给你做几套。”正说着,又有人敲门,在门外喊着:“将军命我们打来热水给田中公子沐浴。”
“正好,”郭桐拍着手,道:“你们把水抬进来吧。”
“就……就在这么?”静安微微红脸。
“是啊,哥哥把你托付给我了,你就呆在这里。”郭桐开门让抬着水桶的小厮们进来,自己倚着门框,说:“我去哥哥那里给你找衣服去,你先洗着。”说罢一溜烟地就没了踪影。忽然旁边有一绿裙红袄的丫头也跑了出来,喊道:“小姐,您慢着点!”说着,也跟随郭桐出了门,回过身,将门轻轻关上。那人关门时,静安从门缝里看清了她的脸,白肤红唇,眼角上扬。
静安起身,小心的环顾着四周。漆红的梁柱,天青色的帐子,新鲜的气息扑面拂来。糊窗的纱,是银红色的,院子里的白梅透过窗纱,朦胧之间,竟如同火烧一般。余光中,看见半盖着的铜镜,静安小心往其中看了一眼,竟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他脸上的血,和银红窗纱一样,好像烧了起来。静安上下审视着自己,不光是脸上,手上,身上,处处是血。他竟就是这样,进了一个小姐的闺房。静安连忙进入内室,宽衣,钻进了浴桶中。
水很暖。
静安低头看着水面处的倒影,在那双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一路走来,青容时时刻刻的样子。刚见面时的小心,娇羞;那天晚上的同眠;快怡楼中烹茶到昏昏欲睡……
水面忽起涟漪。
静安打乱了倒影,过去了,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悲伤又有何用?
“静安,”郭桐朝内室喊着:“我让嵌月把衣服给你拿进去了,你洗完就换上吧。”
“公子,衣服我给您放这了。”嵌月说着,将手中朱漆托盘放于案上,便离去了。静安又扭头看去,之间又是一枣色木案,中央放有一透明晨雾琉璃荷叶盏,盏中盛着新鲜玫瑰花瓣。旁边的托盘内,整齐叠放着一墨色长衫,并无其他颜色。
起身,换好衣服,还未出内室,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静安呢?”
“在里面。”郭桐答道。
静安拨开帘子,探出头,只见郭桐正给郭奕如倒着茶,郭奕如捏着郭桐的脸颊。
“将军……”静安走到郭奕如面前,郭奕如闻声转头,却见静安正欲下跪,连忙双手扶住。
“静安,你不必这样。”郭奕如站起身,顺势将静安一同拉起,拍了拍他的肩,理着他的衣襟,道:“救你,我也是有私心的。”郭奕如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气提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
“我叫人给你打扫出来一间屋子,再收拾收拾,你就可以过去了。”郭奕如上下打量着静安:“衣服很合身啊。”说着眼神瞟向郭桐,带着一丝宠溺:“这件墨色长衫,可是当年桐桐裁给我的,你看这上面竟还绣了牡丹。虽说都是黑线看不出来,可毕竟我一个大男人也穿不出去。如今正好,你能穿,也不至于糟蹋了这衣服。”
静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两个袖口,可不是各有半个牡丹么?
“没想到,郭小姐的绣工如此精妙。”静安忽然想到那日在街上和青容进的一家成衣店,一进门便是一件绣着牡丹的女子衣衫,和这袖口处的牡丹,虽针法相同,却形态各异。郭桐注意到,静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静安,我带你去你的屋子。”郭桐抿了抿嘴唇,拉起静安便走。
仇士良府邸。
西北廊角拐弯,有一处屋子,和着潺潺溪水,隐在竹林深处,是仇士良为了御宣御守兄弟二人,特别建造的一处地界儿。不光是住处,仇士良还拨过侍女八人,专门服侍御宣御守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宜。
屋中意外地繁忙。几名侍女站在一旁,扯着手帕擦着泪,又有两名里里外外忙着换水。
“别哭了,当心妆花,赶紧散了吧。”御守拧着热毛巾,对一旁的侍女说道,又吩咐熬碗酸梅汤来。
御守做在床榻边,伸手将一侧的床帐解下,挡住榻上人的上半身,自己便探入帐中,轻轻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那人的背上。
“嘶……”御宣抓紧了靠枕,疼得呲牙咧嘴。
看着满背的青紫淤痕,御守便觉得好似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颦眉:“他们下手也不分轻重。”
“板子哪里认得人呢。”御宣虚弱地说着,说罢便又屏着气,咬上了自己的嘴唇。
御守也不多说,可他心里明白,仇士良因着计划失败,一怒之下才打了御宣二十板子。
“哥,你又叹气。”御宣小声抗议着。
“哦?有么?”
“有啊!”御宣一个翻身,将上身撑了起来,自己又疼的呲牙咧嘴。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趴好!”御守沉下脸。
“哥,你是因为我被打了叹气,还是因为青容死了难过呢?”御宣侧过脸,看着自己的指尖。
“哈哈,”御守被御宣逗笑,伸手,摸了摸御宣的头顶:“哥就在这里,你说是为了什么?”
“公子,酸梅汤熬好了。”门外有一个侍女说着。
“进来吧。”御守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口,将托盘接了过来,便叫侍女下去了。转身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拿起盛着酸梅汤的青花瓷碗,复坐到榻边。
“来,喝点酸梅汤压压你的火气。”说着,将调羹递至御宣的嘴边。
“哥,我自己能喝。”御宣把头往后缩了缩,视线乱扫着。
“躲什么?你小的时候,哥不也这样喂你吗?”御守轻笑着,又将手中的调羹往御宣的嘴边凑了凑。
御宣自知说不过御守,一伸头,将调羹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瞬间,痛苦的表情爬满了他的脸。
“哥……这好酸!”御宣捂嘴抱怨道。
“放糖就没效果了,快喝。”御守将瓷碗塞进御宣手里。御宣看御守就这样注视着他,咬咬牙,仰头一口气便把这碗酸梅汤全部喝下了肚。
“乖。”御守扶着御宣:“快趴下吧,给你上药。”
“守公子,”没过多久,门外又有一名侍女唤御守,道:“大人要见您。”
“知道了。”御守将手中的药膏放下,朝那名侍女喊道:“你进来。”侍女应声而入,站在榻边,不知要做什么。这时御守将手中的药膏递给她,道:“给御宣上药,小心着点。”侍女听了,心中一喜,双手接过药膏,便等着御守离去。
御守正要起身,御宣伸手便拉住了御守左肩上垂下的流苏,缓慢说道:“哥,你早点回来呗。”
“好。”御守拍了拍御宣的手,起身离去。关门时还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侍女迅速坐到了刚刚他坐着的地方,探进了帐内。
御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