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甲胄的士兵将仇士良一行人团团围住,御守御宣也纷纷亮出兵器。全无人话,就在怀化将军的庭院中央,一朵血色的花盛开在静安怀中,将天空,云朵,大地,积雪,纷纷染成红色,染红的,还有静安的双眸。
“青容……”静安念着青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拭去青容嘴角不断涌出的血,那样滚烫,并着青容眼角滑下的泪滴。
“公子……”青容扯着苍白的嘴唇,勾着手指,用尽力气攥住静安的衣角,道:“我疼……”
“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静安一手捂住青容的伤口,可干涩的触感告诉他,为时已晚。
青容双眼聚集着千军万马的泪,费力的喘着气,似对这世界有着诸多的不甘和委屈。当酝酿了满腹的痛苦和悲伤,化成含泪的一声轻笑时,青容最后贪婪着,注视着静安,合上了双眸。
“青容……”静安万万想不到,他和青容的缘分竟是如此短暂。青容,他才十三岁啊。静安面对着这一切,感受着手中渐渐流逝的温暖和渐渐干涸的血液,感受着一个生命的离去,他却没有勇气撕心裂肺,没有勇气冲上前去扯着御宣的衣襟,大声质问他为何杀死一个单纯的少年。是的,静安没有勇气,他做不到。
静安,他不知道,青容的那一声轻笑,代表着什么。但他明白,青容的愿望,那样单纯,毫不保留的愿望–青容要他活下去,甚至牺牲自己,替他挨上一刀,也要他活着。
“青容,”静安抚摸着他稚嫩的脸颊,哑着声音,将脸凑到他的耳边,道:“你的愿望,我收下了。”说罢,将额头贴上了青容的。
“仇公公,人你也杀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将军协助的么?”郭奕如走至士兵中间,沉声问道。
仇士良心中暗恨御宣鲁莽,面对当下情景,自知并不占理,也只能讪讪道:“我们走。”说罢便拂袖而去,将他们围住的士兵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仇士良的轿辇渐行渐远,直至走出将军府的大门,消失在门外人群熙攘的道路的尽头。
御宣和御守骑在马上,跟在仇士良的轿辇后面。
“哥,你怎么了?”御宣觉得御守的面色不大对。
“哦,没什么。”御守意识到御宣扭头看着自己,只好假装轻松的说了句没事。
“唉,”御宣叹了口气,低下头,默默嘟囔着:“哥,你在怪我,是不是?”
御守见御宣这样讲话,连忙解释道:“没有,怎么会怪你呢?”说着,伸出手想去拍拍御宣的肩,可御宣一个用力,便移开了,御守的手扑了个空,尴尬了一会儿,才收了回来,好久,都没有讲话。
御宣不停地瞟着御守,心里实在憋不住,终于又凑上去:“哥,你生气了是不是?”
“不是,”御守看着御宣委屈的表情,道:“我知道的,当时的境况下,也只能那样做了,只是害了你,帮我背了黑锅。”
“刚才若是那个孩子不死,老头是不能放过他们的……”御宣垂下眼,抿着嘴唇:“哥,我做的真的是对的么?”
“哪里就有那么多对错?人生来便标有价值,不同的人,价值也不一样,青容,注定是要被淘汰的。怀化将军,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静安和青容,他只能保住一个。”御守安慰道:“当下时局混乱,青容那样单纯的孩子,没法生存。在他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前,让他保留对世界最后的美好愿望,也是好事。”
御宣见御守语气中透露着些悲伤,知道御守是想到了那些往事,自己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像哥哥安慰他那样,安慰哥哥。心中暗恨自己的无能,一路无话。
怀化将军府的庭院里,冷得厉害。末冬,明明没有刮风,静安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风雪之中,孤立无援。
郭奕如走到静安身边,伸出手,叫他起来。可静安仿佛没有看到,就算那只手,就在他眼前。
静安眼中,看不到其他,看到的,只是满世界的血色,满天的苍茫,和洒满一地的绝望。
“逝者已逝,静安,他是为了你才死的。”
“我知道。”
“所以,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才对得起他,对么?”
“我知道。”
“别在地上坐着了,快起来进屋暖暖吧。”
“将军,”静安依旧无视着面前那支温热的,沾着鲜血的手,问道:“将军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郭奕如显然被问住了,他记得,好像是,什么容,之类的名字。郭奕如此时心中一震,突然意识到静安喊了那么多遍,他却一次都没有听进去,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却没有丝毫印象。
“青容,你看,你竟是这样渺小的呢。对不起,我非但没能保护你,却被你守护着。”
“既然这样,我们哪天把青容安葬了吧,让他走得安心些。”郭奕如蹲下身,面对着静安,道。
静安点了点头。
郭奕如见静安点头,伸手便拉起静安,却发现他浑身瘫软,五指冰凉,只是轻轻地一拉,静安便整个人瘫在了郭奕如的身上。郭奕如忧心静安,顺势将静安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搂住静安的腰,架着他一步一步往屋中蹭着。同时,郭奕如示意周围的士兵,将青容的尸体移走装殓。
静安回头,看着那一群人围着青容,将他的尸体抬去静安看不见的地方,地上的血迹也被瞬间清洗干净,又一股悲伤重上心头。是那情感剥离的失落感,让他无法忍受。
不知不觉,静安只觉得身边的梅花多了起来,白色的,连成一片,混着地上的残雪,一阵眩晕。
“桐桐!”郭奕如一声一声地扣着门。
“来了来了!”郭桐应着,跑来开门,一只手还在捋着辫子,见到门口的二人,惊讶道:“哥哥,这是怎么了?”一边问着,一边散开辫子,伸手来扶。
“你先照应一下静安。”郭奕如说罢,急匆匆地转身便走。
“郭……小姐。”静安理智上觉得应当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下子被郭桐打断了。
“你先别说话,等我把你扶进去,你再慢慢说。”郭桐看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一咬牙决定把静安扶到塌上,从柜子里抽出几个枕头,高高地垒在一起,让静安靠着,转身给静安倒了一杯暖茶,塞进他手里,郭桐自己便随意搬了个凳子,坐在静安面前,等着他启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静安手中的暖茶已经凉彻,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郭桐看着静安木讷的双眸,便已猜到,静安在承受着他无法承受的事情。刚刚发生了什么,郭桐并不知道,但她隐隐觉得,此时的静安,是需要一些力量的。
所以,郭桐伸出双臂。
所以,郭桐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