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不是艳阳高照,但却是个出港的好天气。
玄文殊率先登上了龙船,慕容云卿也跟着走了上来。虽说慕容云卿有意以自已为饵,但玄文殊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原本身边的随从护卫便有三十余人,为了今日的远行,他更是临时派人在远明港的武馆招了十来个武艺高强的武人。
“起锚。”船夫遥遥一声呐喊,就像是军队出征的号角一般。
慕容云卿立在甲板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海岸,远山似的秀眉微微皱了起来。她方才认真留意了一番,并没有再在人群中看到昨日那个络腮胡子的武人,难道说,真的是她看错了吗?玄文殊带在身边的人必然没有问题,这次挑选的武人也都是经过严加核查才带上船的。他们之中,真的没有殷东阙的人吗?
不知是该担心,还是应该松一口气。
若是殷东阙识破了她的计谋而没有上当,那她就算白跑一趟了。
“还在想你的计划?”玄文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容云卿没有回头。
“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玄文殊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递到了慕容云卿的面前,这才接着说道,“永安战役,圣哲大败晟宣,青国拦阻芮姜援军的计划也成功了。”
“是嘛。”慕容云卿没有伸手去接玄文殊递来的纸条,却难抑语气中的欣喜之意。
“不过。。。。。”玄文殊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们圣哲的大司马战死,你叔叔似乎派了少司马接任他的位置。”
“周大人?”慕容云卿有些震惊的偏了头,正巧对上玄文殊星辰一般的眸子,她微微错开了眼,似乎不想直视那样一双眼睛。
“周大人为国捐躯,是我圣哲的英雄。”她语气淡淡,却透露着惋惜之情。
“还有一件怪事。”玄文殊将那张纸条揉碎,往前走了一步与慕容云卿并肩而立。
“冥焰派往晟宣助阵的军师,似乎是你们圣哲的人。”
“你说什么?”显然从未听过这个消息,慕容云卿震惊的问道。
“具体消息还不清楚,但魏思齐应当是对那人的底细已经有所了解。”玄文殊看着慕容云卿说道,“不过我猜测,应当与你们圣哲曾经的属国未央有关。”
听到玄文殊说出这个名字,慕容云卿的瞳孔忽然放大,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将她惊出一身冷汗。“未央”,这个名字,她看过一遍便再也不能忘记。还在镇国王府的那个夜晚,她翻开《帝都赋》,那半纸红蚊小字,就像血迹一般印刻在了她的心中。
“招王折圣。”慕容云卿忽然喃喃念叨。
“什么?”玄文殊没有听清她念叨的是什么,疑惑地问道。
“原来是真的。”慕容云卿咧了咧嘴,却连笑都笑不出来,“文殊,他们。。。。。。。”
忽然船身猛地一震,慕容云卿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了一跳。她刚想开口,船身又是猛烈地一震,就像是触礁了一般。她站在甲板上,身边却没有东西可以倚靠,她看见玄文殊未等站稳却直直的跌坐在地。她想喊雉的名字,却从船尾又传来一声巨响,此时船身更加猛烈地倾斜了起来。慕容云卿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落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好凉。。。。。。
她的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想张嘴,却发现冰冷的海水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叫嚣着要将她淹没。她强睁着眼睛,却看不到那湛蓝的天空,而只看见头顶波光粼粼的海面。
正当意识马上就要丧失殆尽的时候,她看见似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地靠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身,似乎竭力想将她带出这个水下的深渊。
“思齐。”意识丧失之前,她喃喃的唤了一句,随即,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好冷,好冷。。。。。
那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道路,慕容云卿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冷硬的岩石似乎比圣山上的冰雪还要寒冷,她的玉足被冻的通红,却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拖拽着她前进,片刻也不能停下。
血。。。。血。。。。。
忽然,本该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忽然涌出了鲜血,那些暗红的血迹就像是原本就在这儿一般,却没有凝结,而一直保持着流动,只是,它们是冰冷的,不再炙热。
慕容云卿踏过那片血海,丝毫不顾那浓稠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脚背。她的心中十分的害怕,不要,不要。她抗拒着,试图支配自己的双足让它们停下来,却于事无补。
那双脚,似乎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要将慕容云卿带向地狱。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离开了那长长的大理石长廊,前方的路面,变成了真正的冰雪。除了那双裸露的玉足,她身体的其他地方却都没有感到寒冷。她忽然觉得这四周有些异样的熟悉,就像是来过许多许多次一般。
前方又出现了血迹,却不像先前一般鲜活,而是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就像是洁白的肌肤上丑陋的疤痕。
她没有像先前一般害怕和慌乱,就像是习惯了一般。
她缓缓地向前走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那个男子身披昂贵的狐裘,此刻却浑身是血的倒在了雪地里,似乎永不停歇的落雪盖住了他的半身,他的脸露在外面,此时像在这冰雪之间浑然天成的雕刻品一般。
慕容云卿忽然跪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拂去男子身上的积雪,就像是害怕吵醒熟睡中的人一般小心。
慕容云卿其实心中十分的奇怪,她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产生怜悯之心。直到她听到自己缓缓开口,声音似是冰冷,又充满着懊悔和悲痛。
“寒露,我来看你了。”
慕容云卿一惊,她很确定这是自己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想伸手掐掐自己的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却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地的脚步声,那声音如同鼓点,慕容云卿即使没有返头也知道,由远至近,一定是来了很多的人。
“报告少司马,发现逆太子尸体。”
慕容云卿依旧跪坐在那里没有动,她看见有一个兵士打扮的人用手中的戬柄拨开了男子凌乱的发,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滚开。”慕容云卿听到自己怒不可遏的大吼,却没有人听见。
那个兵士就像是没有看见坐在那里的她一样,自顾自地跑到旁边,和那骑在马上的军人报告。
慕容云卿偏头看了过去,她微微吃了一惊,那军装,她认得,是圣哲的军装。
“唉。”马上的人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的惋惜,“将他带回去,其余的留给陛下处置吧。”
“周大人?”慕容云卿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却不是从口中发出来的。
她没有在意,却直勾勾的看着马上的那个人。那个人胸前的甲胄上雕着一只猛虎,栩栩如生。那是周伟奇,虽然比她记忆中的面容要年轻个二十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有胸前配有猛虎的纹饰,便是少司马的品级。若是大司马,则两肩还各有一个虎头。
慕容云卿忽然愣住了,这一切,怎么会如此的诡异,就像是,就像是回到了传闻中的二十年前。
她猛地返头看向雪地中已经是一具尸体的男人,她看着那些穿着圣哲军装的兵士一拥而上,将他从雪地之中刨出。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了,那具尸体已经僵硬,自然比他生前还要重。那些个士兵中有人不满的抱怨,毫不客气的摆弄着他的四肢。还有人趁机翻找他的衣衫,似乎在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住手。”慕容云卿又听见从她口出爆发出的怒吼,与此同时,她还感到她的身体正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似乎很是害怕一般。
“寒露。”她忽然站起身来,想要从那些人手中将男子的尸体夺回来,却像是一道烟雾一般从那些人中间穿了过去。
慕容云卿微微侧了头,她从兵士锃亮的铠甲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脸交杂着愤怒和惧怕,还有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失望。
慕容云卿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中满是沧桑,有些看遍人间冷暖的疲惫。
“你是谁?”
慕容云卿看着自己的面容,听到了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质问。
慕容云卿惊醒过来,她剧烈地喘息着,就像是刚刚从水中重生一般。她睁开微微胀痛的眼睛,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木格的屋面。
她渐渐的冷静下来,她记得很清楚,清醒之前,她是落在了海里。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处森罗地狱,因为她听到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闻到了淡淡的檀木香。
“你醒了。”忽然有人冰冷的说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道。
慕容云卿没有起身,她感觉自己全身就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没有力气,左手腕处传来阵阵的疼痛感,就像是被荆棘的刺嵌进了肉里。她艰难的扭动了自己的脖子,这才看见离她不远处的高背椅上坐着一个裹着黑色狐裘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曾相识,此时他的面容却阴冷的可怕。他直勾勾的盯着慕容云卿,就像是慕容云卿打碎了他的美梦一般。
“我们见过。”慕容云卿虚弱的说道,她看着那黑衣的男人这样说道。她没有畏惧,不如说,她已经没有畏惧的力气。
“你是谁?”慕容云卿见他没有说话,看着他,没有迟疑的继续问道。
那男子忽然站起了身来,他慢慢的走到了慕容云卿的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冰冷,却带着隐隐的怒气。
“我?”他忽然咧嘴,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我是从地狱中回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