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兰烬洛阴沉着脸,看着雪原上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影。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就像是此时绵延不绝的山峦。他握在栏杆上的右手紧紧地按在那里,手背上青筋暴起。
圣哲的军队怎么会在这时候从晟宣的后方出现?是从哪里来的援军?
不,不会,若是有这么大规模的援军出现,那一定早就会被发现的。
兰烬洛忽然松开了按住栏杆的右手,那里因他的力道而在木质的栏杆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子。他想往圣哲军队方才涌出的方向望去,似乎是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他站立的位置正巧是一个死角,他只能看见圣哲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从晟宣的身后涌来,而看不到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的。
“该死。”兰烬洛有些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君上。”流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高台之上,他的脸颊边有一道血痕,可能是方才不小心被划伤的。
“流歌。”兰烬洛看着流歌年轻稚嫩的脸庞,却难得的没有露出笑意,他的眉头深锁,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对策。
“能不能杀了那个人?”兰烬洛忽然伸手一指,流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个男人,一袭白衣立在月光照耀的雪原上。他单手背在身后,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沉稳的气息。那个男人,站在圣哲大军的身后,有着兵不血刃便能挥斥方遒的气势。他站在那里,就像是荒茫的雪原上静静开出的一朵雪莲,好似这时漫天的血污都不能沾染他分毫一样。
“君上说杀谁,流歌便杀谁。”流歌收回了视线,忽然语气坚定的说道。兰烬洛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待他如父如兄,他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他。
“当心,若是不成,也要留着性命回来。”兰烬洛沉吟了片刻,却这样说道。
以前他是十分冷血的一个人,太子寒露将他带回未央国的时候,因着他那双总是时时充满着杀气的眼睛而曾叹息。彼时,他还没有名字,在未央国都城云城的皇宫里,太子寒露曾坐在廊下手持书简喝着清茶,看着他稚嫩却满目弑杀的脸庞,轻轻地说,“以后跟着我,就叫兰烬洛吧。”烬洛,寒露是想要他将过去的种种尽数遗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兰字,是因为太子寒露最爱兰花。
“要活着回来。”兰烬洛又重复了一遍。他本想伸出手拍拍流歌的肩膀,却还是止住了,他觉得这像是诀别的动作,而他不想再目睹身边重要的人与自己死别。这么多年了,他原本坚如顽石一般的心,还是会在某一刻变得这样柔软。
他的眼神忽然重新变得冰冷起来,他开始为自己的心软而感到诧异,所以他快速的将那洞开的缝隙严严实实地重新包裹起来。他看着流歌的身影跃下高台,弹丸一般奔向那立在雪原之上的男人。他微眯了眼,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魏思齐看着圣哲的军队前后夹击,将晟宣的军队团团围住。久别山的山路狭窄,此时前后围堵更让晟宣的军队周转不得。大道两旁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绝不可能藏人其上,所以,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战场。
他抬眼看去,那高台上立着的身着黑衣狐裘的人他不曾见过,但他知道,那是未央国曾经一战成名的杀神,兰烬洛。此时他立在高台之上,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对策,半晌都没有动静。魏思齐嘴角扬了扬,他输了。晟宣先前用兵如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兰烬洛对永安战场太过熟悉。但是,二十年前未央国破,兰烬洛侥幸存活下来,但一定不敢再待在圣哲国内,更有可能他身负重伤在外疗养许久才重有昨日的气势。所以,十六年前永安城玉矿的事情他很可能便不知道。其实魏思齐是在赌,而现在的结果表明,兰烬洛确实不知道玉石矿道的事情,所以,这一局,他输了。
忽然他的眼神一滞,他谨慎的发现有一个影子正快速地朝自己逼近。那个影子就像是暗夜之中的鬼魅,轻巧地越过汹涌而前的大军,目标十分明确的朝自己所立之处快速地奔来。魏思齐嘴角扬了扬,却并没有半分的惧怕。
“看来,是注意到我了。”他喃喃的念叨。
就在这时,那个身影忽然掏出腰间的匕首,那精光一闪,便要往魏思齐的要害处划去。
“噔”,短兵相接的声音。
魏思齐顺势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一段距离。他衣袖飘扬,脸上没有半分惧意。
“难道你是一直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魏思齐忽然张口说道,面上表情没变,却不是对着流歌说的。
“本来我以为公子您能够自己挡下的,谁知道您压根就没带武器呀。”挡在魏思齐身前的青衣男子忽然微微偏头看着魏思齐说道,脸上尽是无奈地表情。
流歌本是牟足了力气刺的这一刀,却被突如其来的阻挡震退了几步,此时他的伪装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他半弯着腰,像是一匹谨慎的野狼。
“过来吧。”魏思齐这才看清那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却朝流歌招了招手。
流歌没有动,他谨慎的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似乎是在分辨着自己有多大的胜算。他左脚在前,右脚轻轻点地,准备随时跃起。他手中的匕首忽然转了一个圈被他反手握住,他像只孤傲的狼王一般嘶吼着跃起,爆发力惊人。
他向左攻击那个青衣男子,知道只有杀死了他才能继续完成兰烬洛交代的任务。他猛地跃了过去,在空中射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暗器。青衣男子一惊,快速转动着手中的佩剑挡住了那三枚暗器的袭击,却在片刻之后被紧接而来的流歌一刀划破了手臂。
他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幸好在关键时刻他着手挡了一下,他身上穿着金甲衣,即使是削铁如泥的匕首也不能穿透。
“还不错。”那青衣的男子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袖口,有些赞叹的说道。
话音还没落,流歌的下一轮攻击又紧接而来,他就像是一只不停歇的转轮,正从各个方向轮番攻击着青衣男子,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可那青衣男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将佩剑快速的挥舞起来,从远处看就像是手中拿了一块盾牌一般。流歌也没讨到半点的好处,这套刀法十分的耗费体力,一炷香的胶着之后,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青衣男子见势也没敢错过这个机会,反手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就朝流歌的身上削去。
说时迟那时快,流歌本就离着青衣男子不过咫尺之间,此时已是躲闪不及,硬生生的被削去了右前臂。他没有着内甲,此时肉与刀搏,不亚于以卵击石。
一时间鲜血四溅,流歌重重的跌落在了雪地上,断掉的前臂落在不远处,血迹蜿蜒而来,就像是河流一般,却异常的恐怖。
“啧啧,可惜了。”青衣男子擦了擦腮边的血迹,有些惋惜的看着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却压抑着不叫出声的流歌。
“明兮。”魏思齐这才出了声,他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流歌,神情复杂。
“带他下去疗伤。”
“您要救他?”沈明兮有些惊讶的问道,似乎很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命令。
“他还是个孩子。”魏思齐微微点了点头,看见流歌的脸上一瞬间也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呸。”谁知流歌却强忍着巨痛不屑的笑了起来,“你们都是慕容翼的走狗,他不得好死,你们亡我亲族,也不得好死。”说完,便抬起那仅存的左手将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下手快而狠绝,沈明兮想出手救他都没有来得及。
“果然是来复仇的么。”魏思齐微皱着眉头看着流歌不断渗出血迹的尸体,他再度抬眼看向那个高台,可是,那里现在却空无一人。
正当永安城外的战事进行的如火如荼时,慕容云卿的马车也到了青国梓归城,经过几天彻夜不停地长途跋涉,慕容云卿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她在车夫的再三劝说下还是决定先歇息一晚。他们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的前边,车刚停稳,车夫将脚蹬放了下来以便慕容云卿上下。慕容云卿提了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她满面倦容,看来是真的累极了。
“小二,两间上房。”那车夫将马匹的缰绳交给了迎上前来的小二,顺势说道。
“是慕容小姐吧。”那店家小二仔细看了一眼他们马车上挂着的黄金璎珞,忽然恭敬地问道。
慕容云卿忽然谨慎的后退了一步,心下的不安慢慢升了起来。
“上头有吩咐,若是看见一位女子坐着马车而来,以此为信,要我等好好接待。”那小二说的恭敬有礼,见慕容云卿满面疑惑,不禁伸手指了指车外悬挂的黄金璎珞。
慕容云卿还是有些不安的问道,“你们受了谁的命令?”
“小人受青帝之命,在此守候。”那小二如实的说。
忽然,猛烈地刮来一阵风,有两个身着暗色衣袍的男子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慕容云卿的身后。慕容云卿却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莫璟瑜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平时她一人在路上,而暗卫在暗处,未免打草惊蛇,一般都鲜少露面。
那左边的暗卫压低了声音对慕容云卿耳语了几句,只见慕容云卿微微皱了眉头,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她答了小二,让他在前边引路,这才放心的住进了店里。
那小二恭敬地将慕容云卿请进了厢房,关门离去之后却立即手脚麻利地跑向了后院。他从鸽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信鸽,轻轻地顺了顺鸽子的羽毛,忽然一扬手,鸽子咕咕一声,在无边的夜色中张开了羽翼,不知飞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