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三、《山神祭典》

胧阳君，公子文殊，乃是夜璃国三皇子。相传此人足智多谋，天赋异禀。更有传言，说是《风华录》的武略篇《山鬼谣》乃是在他手中。夜璃国以玄为国姓，位于大陆的东边，虽是只占一小块陆地，但是周遭大海上的却全是属于夜璃的国土。夜璃国的国都设在距离陆地大约三百里的海岛上，唤为晚明城，意为月光永照之地。七国的水产大多来自夜璃，这夜璃国也是七国之中最富庶的国家。夜璃没有嫡长继位的铁则，公子文殊的几位哥哥虽然也是聪慧贤德之人，但在外的名声却都不如他响亮，多方势力皆有猜测，道是这夜璃国未来的皇位定是属于公子文殊的。
慕容云卿震惊之余，随即便赶紧站了起来，对着公子文殊行了一个大礼，沈明兮和雉见了，也急忙跟着行礼。
“郡主不必多礼。”玄文殊上前几步将慕容云卿扶了扶，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不知郡主可愿相信在下。”
“实不相瞒。”慕容云卿看着玄文殊说道，“云卿此番出使青国乃是为了替人寻找一偏方，虽是道听途说在那青国的皇宫里，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而来，所以不敢劳烦我圣哲的陛下。”慕容云卿还是藏了一半说了一半，显然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如此，就当在下给郡主送个见面礼。来日再见，也好念个旧情不是？”玄文殊那双桃花眼笑意盈盈，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也叫人不好再推辞。
“那便有劳了。”慕容云卿福了福身，算是应下了。这左右不过算是欠了公子文殊一个人情，来日是必定要还的。
凉亭短叙之后，玄文殊便和慕容云卿一同上路了，一路上，众人说说笑笑也是好不热闹。特别是沈明兮，与文殊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不仅相谈甚欢，有几次连慕容云卿在身后叫他他都没有听见。笙歌也别提有多高兴了，又来了许多人与她说话，这小丫头本就是个停不下来的话捞子，如今也是这里说两句，那里说两句，片刻也闲不下来的样子。
翻过了前边的那座山，又走了半日的功夫，终于看到了城镇，此时天色已晚，大家便商量着在城里住下。这城名唤无双城，离着青国的国都锦荣城还有再行大约两天的路程。
“这无双城，以前倒是从来没有听过。”慕容云卿就着雉的手下了车，一边对沈明兮说道。
“小姐少有外出，不知道也不奇怪。”沈明兮点了点头回道，“我听说这无双城有一个山神祭，定是十分的热闹，想来也就是这两天了，也不知是否有机会一见。”
“噢？”慕容云卿一边朝前走一边略有所思，“若是正巧赶上，那便去看看吧。”
“什么？有祭典？是不是像庙会那样的？”笙歌正巧听见慕容云卿和沈明兮的对话，小姑娘一下子便兴奋了起来，“爹爹，你有没有看过呀？”
“爹爹也未曾见过。”隆生牵着笙歌说道，“若是小姐要去，我们也一同去看看。”
“好呀好呀，姐姐我们一同去看看好不好？”笙歌听见隆生这般说，小脑袋一下就凑到了前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渴望的看着慕容云卿。
正当慕容云卿想要应下来的时候，玄文殊却先插了嘴，“小丫头，那可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东西。”文殊说的略有深意，却也不急着解释清楚，只是提脚先迈进了客栈。
“为什么呀？”笙歌有些不高兴的在后边扯着嗓子问道。
慕容云卿也询问似的看向玄文殊，那公子文殊只是淡淡的笑着，看来并不想要回答他们。小二见来了客人便殷勤的迎了上来，听说众人要住店，马上便将众人引上了二楼临街的厢房。手脚麻利的准备好了吃食和沐浴用的热水，又将众人的马匹牵到了马棚里。
“小姐想不想去街上逛逛？”慕容云卿方才收拾好，便听见门被敲响了，玄文殊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慕容云卿愣了愣，想来今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出去走走也好，便应了下来。因着隆生见慕容云卿几日里都休息的不好，便不让笙歌和她一同住了，说是怕吵着她。慕容云卿拗不过，便也答应了。看着笙歌那恋恋不舍的小眼神，慕容云卿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慕容云卿同玄文殊一道出门了，两人也就是随便逛逛，便也都没有带侍从。这无双城比不上执归城繁华，倒也还算热闹，街上的商铺一个连着一个，倒是统一挂上了红灯笼，这到了晚上，也应是一处盛景。
“郡主想不想去那里看看？”玄文殊指着一家店铺说道。
慕容云卿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看，见是一个卖小玩意的铺子，心想着不如给笙歌带点回去，便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这个不大的铺子，在外边还看不真切，原是个卖木头器具的店铺。那些个木头小人做的栩栩如生，倒是从未见过。
“小姐看着喜欢就带一个回去吧，今日山神祭，也好拿在手里辟邪。”那店主见慕容云卿爱不释手，便殷勤地迎上来说道。
“山神祭为何要拿木头人辟邪？”慕容云卿听着奇怪，忍不住问道。
“看小姐应是从外边来的吧，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那店主听慕容云卿这般问，赶忙解释起来，“我们这边老一辈的人都说，山神到了祭典的时候会下山捉人上去给他作伴，要想不被捉去，便要在手边放上一个木人，山神爷眼花，便将木人收去了，咱们不就安全了嘛。”
听到店主说的煞有其事一般，慕容云卿忍不住笑了笑，“如此怎么能说是山神呢？山鬼还差不多。”
“唉，小姐小声一些，今日便是山神祭，小心让山神爷听见。”店主胆怯地将声音压小了些，好像那会捉人的山神爷就在身边一般。
“好了好了，便给我一个吧。”慕容云卿全当是这店主为了东西好卖编的一套说辞，又见这小人实在讨人喜欢，便买下了一个。
从铺子里出来，慕容云卿看着手中的小人又忍不住笑了笑，却听见身边的人也笑出了声来。
“方才见公子并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公子信了那店家所说？”慕容云卿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问道。
“我自然是信的。”没想到，玄文殊一口便承认了下来，“不敢隐瞒小姐，这无双城我来过许多次，上次有幸碰上过一回他们所谓的山神祭。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才相信那店家所言。”
“你见着那山神捉人了？”慕容云卿仰着头将玄文殊望着。这可着实有趣，就如同话本子里所写一般。
“今晚郡主若是有兴趣，自己一看便知。”玄文殊并不明说，卖了个关子。
慕容云卿见玄文殊没有再说的意思，便低了头，往前走了几步，并不想再与玄文殊多说什么，总是觉得他每次说话都话中有话，听着着实让人受累。慕容云卿在前边走着，许是又过了几家铺子，却见着那些铺子里的人都走了出来，随即店家便将店门关了起来。慕容云卿心下觉得十分奇怪，现在不过卯时，这无双城的人怎么这么早就打烊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
玄文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容云卿转了头，只见他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忽然不见了。慕容云卿心下忽然一沉，想着大概是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随着玄文殊一同回去了。
刚回到客栈，沈明兮便迎了上来。
“小姐，你去哪了，可叫我们好找。”
许是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确实没有同他们打招呼，现下让众人担心也觉得很过意不去，慕容云卿便歉意的笑了笑。在大堂里坐了下来，与众人一同喝了茶，沈明兮讲起了他以前在外游历的故事，慕容云卿一边喝着茶一边专注的听着，只是笙歌那小丫头听得饶有兴致，觉得有趣的地方还鼓起掌来，这倒是给沈明兮鼓了把劲，讲的便更卖劲了，连小二来请膳都还不愿停下。用完膳已是辰时，众人便先回了屋子。
慕容云卿用水净了手，刚想躺下歇歇，便听见街上似乎很是喧闹。慕容云卿好奇地掀开帘子，推开了窗，只见白天还光秃秃的屋檐下都挂上了五彩斑斓的灯笼。原本都在屋子里的人们都来到了街上，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个木头小人，就像慕容云卿从铺子里买回来的那个一样。他们穿着崭新的衣裳，女人们还特意戴上了漂亮的首饰，站在街上，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慕容云卿看着街上的人们，以前也只是在上元夜的伽蓝城才看过这样的盛景，没想到这边陲小城的节日竟也这般热闹。
正当慕容云卿看得饶有兴致的时候，门却突然被敲响了。慕容云卿合上了窗户，开了门，只见公子文殊靠着走廊站着，一旁还站着沈明兮和雉。
“走吧，你不是想看看山神祭吗？”倚在一旁的玄文殊忽然说道。
“笙歌呢？”慕容云卿将房门掩上，左右看了看，却不见笙歌和隆生。
“我让隆生陪笙歌去园子里听戏了，这山神祭还真不是小孩子能看得的东西。”玄文殊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去。
慕容云卿疑惑地转头看了看沈明兮，只见沈明兮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叹了口气，跟在玄文殊的身后出了客栈。
“听闻夜璃国有海皇祭，不知可也这般热闹？”嘈杂的人群里，慕容云卿提高了声音对着玄文殊说道。
“我国的海皇祭是举国的盛典，自然要比这山神祭热闹的多。”玄文殊听闻扯起嘴角笑了笑，一把描边的竹扇从不离手，“小姐若是喜欢，下次我派人来接小姐去我夜璃国看看。”
正当慕容云卿想接上话头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鼓声。一时间，喧闹的人群突然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的退到了两边。慕容云卿被人群挤到后边，她踮了踮脚，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列整齐的队伍缓缓而来。
那队伍的最前边，有两排六人的礼乐队，有人在吹丝竹，有人在弹箜篌。再往后便是一只十二人的舞队，红衣的舞娘各个都如同天上的仙娥一般，眉间描着金色的花钿，耳边缀着珍珠玉珰。待舞娘从慕容云卿的面前走过，她才看见一顶软轿，四周都围了红色的纱幔，有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抬着轿子。微风吹来，帷幔飘动。慕容云卿定睛一瞧，只见轿子里坐着个美丽的女子，一身华服，头上插满了黄金的钗子，显得无比奢华。但那女子却是一脸的茫然，似乎这热闹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慕容云卿愣神之间，人群开始移动了起来，似乎是要跟着软轿一同往东边去。慕容云卿被人群推搡着艰难的回头想找沈明兮和雉，却发现他们早被人流冲散了。慕容云卿想停下来，可人太多了，这条街道本就不宽，人一多便挤得根本转身不得，更别提停下来了。慕容云卿就这样被推搡着，顺着人群一直往东走去。
差不多前行了两柱香的时间，人们渐渐的停了下来。慕容云卿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窟，想来应该是来到了无双城外的某座山口。山上的树木在黑夜里辨别不出原有的姿态，却叫人觉得十分的诡异。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吹灭了几盏绢布花灯。
礼乐声忽然停了下来，四个大汉将扛着的软轿缓缓放在了地上，前方的两位又将帷幔小心翼翼的掀起。坐着的华服少女站起了身子，身形有些摇晃，但很快又静肃下来，她整了整衣角，伸出玉足踏出了软轿。如温瓷一般的小脚并未穿鞋，只是在脚踝处挂上了一串金色的铃铛，每走一步便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轿前的舞师乐人自动的分为两列，低着头，像是在等待天神的降临。
那华服少女独自一人穿过铺满红绸的小径，走向漆黑的山洞。从人们手中提着的绢布花灯散发出的微光中，慕容云卿依稀看见那漆黑的洞窟中放着一个偌大的莲花底座。她看见那个华服少女慢慢踱步而至，却在玉座前停下了脚步。慕容云卿这回可看的真切，那华服少女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踏入了进去，她盘腿坐下，那白瓷的花瓣遮住了她半个身子。
接下来的一幕，让慕容云卿惊讶的忘了呼吸，胃里一片翻江倒海，险些昏了过去。
那华服少女方才坐定，从莲花的底部，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涌了上来，迅速地包裹了少女的全身。那东西，就像是成千上万的虫子一般，覆在少女的身上，还不停发出啃咬血肉的声音。少女痛苦的呼声划破夜空，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但人们都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莲花中的少女迅速变为一堆森冷的白骨。虫子们似乎享受完了一场盛宴，又纷纷退回莲花的底部。清冷的月光照进漆黑的洞窟，只见那白瓷莲花中的白骨竟化为齑粉，风一吹，便散了。
人们忽然纷纷跪下，对着洞窟磕头，异口同声的喊道，“感谢山神大人，赐我们幸福安康。”说完，便起身，将手中的木头人往洞窟之中扔去。
慕容云卿用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有些害怕的向后退去，却不知撞到了谁，那人闷哼一声，慕容云卿转过身，却发现是个身披黑色狐裘的男人。
“你没事吧。”那人见慕容云卿微微扭曲的脸，忽然问道。
“抱歉。”慕容云卿低着头，匆匆的说了一句，便逆着人群想要离开。
“等等。”那人忽然伸手将慕容云卿拽住了，慕容云卿愕然转头，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啊，抱歉。”那人见慕容云卿竟然哭了，十分歉意的拱了拱手，弯腰将地上的丝巾捡了起来递到慕容云卿的面前。原是方才不小心掉了。
“多谢。”慕容云卿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了笑，那男子松了手，慕容云卿顺势往外走了几步，朝那男子福了福身，便转身走远了。
“您没事吧。”身后的侍从跟了上来，见黑衣公子一直望着某处，便奇怪的问道。
“没事。”那披着狐裘的男子看着慕容云卿跑远的方向微微的笑了起来，“又见面了。”他低声说道，却被风吹散在了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