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如絮话音刚落,那锣鼓一响,便有人喊小厮更换架子上的玉璧。慕容云卿冷着一双眼看着楼下的富商争相竞价,十分的不屑。现如今圣哲还有许多地方有人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居然为了一只不知是真是假的狐仙一掷千金,真是讽刺。
慕容云卿抬了眼,却见对面的青衣公子也如同她一样神情冷漠的看着底下的人丑态百出,摇着扇子,嘴角上扬,不知是不是嘲讽之意。正当慕容云卿有些愣神的时候,对面青衣公子左边厢房看台的帘子忽然被掀了开来,有一位裹着黑色狐裘的男子坐了下来。现下不过十月的功夫,执归城虽说不是四季如春,但也绝不到要裹狐裘的时候。慕容云卿微微皱了眉头,只见那男子的身后跟了三四个黑衣的侍从,看那型容,各个都该是高手。小厮将玉璧挂上了那人身边的架子,慕容云卿眯上眼看了看,居然也是白璧。这么说来,这个人也是来看热闹的。
慕容云卿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可那人眼都没有斜一下,一直看着下方竞价的人。慕容云卿回了神也往下望了望,东边的蓝衣男人都挂上两块红玉了。可看他的模样也并不轻松,似乎也在与人比价,这边喊了小厮来换玉璧,那边却偷偷的拿了袖子擦着额上的汗珠。
“小姐可别看这竞价的富人如此轻松,实则割肉一般的疼呢。”身边,沈明兮一边喝着茶一边调侃着,“不过,就算最后倾家荡产,拿下个绊絮台榜首的名头,在外面可也威风的狠呢。”
“若是最后竞了高价却又拿不出那么多,那怎么办?”慕容云卿虽是有些疑惑,但其实也有些看好戏的念头。
“若是最后成了残手,那可就由不得自己了。”沈明兮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这可得把人拖到暗房里去,先是威逼着说出他所知的所有事情,当然,这是为了获取情报的一种手段。像他们这种可以进绊絮台的富人,大多很有来头。”
“只是要情报这么容易?”慕容云卿表示不信。
“自然没这么简单。”沈明兮摇了摇头,“还要将那人的家产全数纳进楼里,若是还是不够,那就拿家里的子嗣来提填。”
“子嗣?”慕容云卿有些好奇的问道,这绊絮台做的又不是贩卖人口的生意,要人子嗣有什么用?
“前面不是与你说让那人将所知全数吐出嘛。”沈明兮笑了笑,“可也担心有所欺瞒,或是谎话连篇。所以要将那人最疼爱的子嗣送进楼里充当质子,再不然没有子嗣的人,那就割去舌头抵债。”
“绊絮台组织如此庞大的豪赌,赌注如此巨大,为何没有官府来管?”慕容云卿皱了皱眉头,在圣哲的刑罚中,有一条便是聚众豪赌者,处斩手之刑。
“你也看到了,能来参加的人也并不多。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愿赌服输,谁让你没钱还瞎吆喝呢。”说到这里,沈明兮看着楼下的那群人,表情十分的不屑,“絮姐每年都会将三分之二的账目交给公子,公子会暗中将这些赌资通过青谱面在各处的人脉分散给需要帮助的人。这也算是给这些一掷千金的人积德了。”说完,沈明兮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女端上了一壶酒,沈明兮拿酒壶往慕容云卿面前凑了凑。慕容云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喜饮酒。
“宋官人已经叫了五千两了,可还有爷要提价?”台下,韩如絮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慕容云卿循声望了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得意的转着手中的念珠,他身边的架子上已经换上了五块红玉,场上已没人出价高于他,看来是事在必得了。
忽然有个侍女匆匆的赶来,附在韩如絮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只见那韩如絮媚眼一挑,嘴边已是满满的笑意。她转过身来对着台下的众人喊道,“楼上的贵人出价六千两,可还有人比他高的?”
慕容云卿听闻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对面。只见那青衣的公子正悠闲的摇着扇子,他身旁的架子上挂了一枚黄玉,应是五千两起价。见慕容云卿看着自己,那青衣公子扬了扬唇,朝着慕容云卿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慕容云卿也点头回应,心里却有些好奇,方才以为那青衣公子也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原来,是个大手笔。慕容云卿别过脸,却见着方才后来的那位裹着黑色狐裘的男子也看了过来,那人眉宇间透着缕缕阳刚之气,看上去像是军旅中人。说不定又是哪国的贵人,来这绊絮台看热闹的。
慕容云卿正想着,却不料楼下又是一阵骚动,原是那先喊五千两的富商又喊人换了玉璧,此时已有一块黄壁外加两块红壁。
“七千两。”韩如絮大声的喊道,“宋爷叫价七千两。”
“八千两。”对面的青衣公子淡淡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引得下边又是一片哗然。
“八千五百两。”韩如絮又跟着喊道,“宋爷再加五百两。”
“八千六百两。”那青衣公子摇着扇子,坐在那口吐莲花,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慕容云卿却微微扯起唇角笑了起来,这二人倒是杠上了。看那宋官人像是逞一时之快,虽是嘴上还在不停的加价,可那凳子却是已经坐不住了。而这青衣公子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看来倒像是有备而来。
“九千两。”那宋官人有些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对着楼上喊道。
“九千一百两。”青衣公子看着他说道,倒是没有半分急切。
“你看看,这对面的公子像是有意跟那宋官人过不去,那宋官人每次叫价他都只跟一点,却让那宋官人如坐针毡。真是有趣!”沈明兮在一旁笑着说道。
“九千五百两。”那宋官人像是不管不顾一般,硬是要与青衣公子争个高低,不顾身旁的仆役阻拦,只顾扯着嗓子议价。
“九千六百两。”青衣公子收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沿。
“一万两。”韩如絮对着宋官人行了一礼,略带兴奋的报出了价格。
慕容云卿抬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青衣公子,想看看他是否还会加价。却见那青衣公子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明显起来,那手中的扇子唰的一声打了开来,半倚在凳子上,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看来公子是不再加价了。”韩如絮往楼上瞧了瞧,朝着青衣公子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对台下的众人说道,“若是无人再加价,那么这狐仙就以一万两的价格卖给宋爷了。”
忽然四周变得鸦雀无声,那宋官人看了看周围,许是没人再与他争了,他得意的笑了笑,对着韩如絮说道,“看来,这狐仙是我的了。”
“自然是宋爷的。”韩如絮妩媚一笑,“来人,请宋爷到后堂喝茶。”
“为何要请他去后堂喝茶?”慕容云卿听完韩如絮的话,有些好奇的问沈明兮。
“便是要去后堂结账了,这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可得好好算算。”沈明兮看着那宋官人大摇大摆的跟着婢子去了后堂,面上十分的不屑。
方才端来瓜果的两个婢子又进来了,她们一左一右将看台的帘子放了下来,那小厮也走了进来,将架子上的白璧解了下来重新放在盒子里封好,这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慕容云卿一行人领了出去。
“姐姐,你们见着狐仙了吗?”慕容云卿刚回到房里,笙歌却是醒了。见着慕容云卿回来,也不哭闹,只是歪着小脑袋糯糯地问。
慕容云卿屏退了侍女,这才在床边坐下,扯了被脚把笙歌围得严严实实。
“见着了。”慕容云卿摸了摸笙歌红扑扑的小脸,说道,“可姐姐却并不觉得那是能说人语的狐仙。”方才那般吵闹,那只白狐只是瑟生生的躲在铁笼的角落里,半点也不像有灵性的样子。一万两买了只普通的狐狸回去,啧啧,等那宋官人回去算清楚了,还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不过这也是他自己非要争强好胜,这打碎了的牙也只好往肚子里咽了。
“是吗?”笙歌歪着小脑袋盯着慕容云卿看了又看。
“好啦,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慕容云卿捏了捏笙歌的小鼻子,又将她哄了哄。
笙歌听话的应了下来,慕容云卿帮她盖好被子,熄了灯,也躺上了床。她望着帐顶愣了好一会,想了想方才发生的事情,那青衣公子看上去对那狐狸并不感兴趣,却一直在与那宋官人逐价,似乎是故意想将价格往上抬。沈明兮说并不认识那青衣公子,看着那公子一副富贵模样,也定不会是什么小人物,那就说明这公子并不是魏思齐的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帮绊絮台呢?又或者说,仅仅是他看戏的乐趣所在?
第二日,倒是笙歌起的比慕容云卿还要早些,那小面团般的小人晚上睡觉很不老实,老是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却又让慕容云卿奈何她不得,这睡睡醒醒,恍惚间,天都亮了。
“小姐昨日没有睡好?”
一开门便见着雉站在门外,慕容云卿摇了摇头,低头一看,笙歌也正巧仰起脸来将她望着,慕容云卿又好气又好笑的摸了摸她脸蛋,牵着她走了出去。用过早膳,该要上路了。慕容云卿坐在那儿喝着茶,只见着一团红云施施然地飘了过来。
“听闻小姐待会就要启程,昨日招呼不周,还请小姐不要怪罪。”韩如絮福了福身,歉意的笑了笑。
“韩姑娘哪里话,到是叫我不好意思了。”慕容云卿笑了笑,一双美目风华流转。
“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小姐收下。”韩如絮做了个手势,立马有小厮端上了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个木匣和一个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应该是银钱。
“这是最近收的成色最好的莲花玉,还望小姐喜欢。”韩如絮将木匣打了开来,慕容云卿定睛一看,只见里面躺了一块色泽晶莹剔透的莲花玉,未经雕琢但也看得出是成色极好的玉石。“这是昨日那狐仙出手的银钱,这一路上花盘缠的地方多,给小姐备齐些总是好的。”说完,韩如絮命人将那荷包放在了慕容云卿身旁的桌子上。
“这怎么能收,昨日便多有叨扰,已是过意不去,又怎能收姑娘的礼。”慕容云卿知道韩如絮是好意,但这次暗访青国不是游玩,真的不用如此。
“若是小姐不好意思,他日与我们公子成了亲便省了妾身的礼钱可好?”韩如絮笑着说道,顺势拍了拍慕容云卿的手以示亲昵。
“小姐,要动身了。”沈明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正巧慕容云卿微微红了脸,便站了起来朝韩如絮回了一礼,“如此便谢过韩姑娘,他日有机会也来伽蓝城一游,也好让我了尽地主之谊。”
“一定。”韩如絮看出了慕容云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再拿她取乐,福了福身,便将慕容云卿送了出去。
“絮姐,我们就告辞了。”
绊絮台前,沈明兮牵着白马向韩如絮告别。慕容云卿看着韩如絮也微微一笑,韩如絮的性子比起一般男子还要豪爽,能交上朋友也是件乐事,只是此番时间紧迫,没有闲暇多做交谈,只望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见。
拜别了韩如絮,慕容云卿一行人继续朝着青国前进。
“姐姐,这回我们是要去青国了吗?”马车里,笙歌探着小脑袋问着慕容云卿。
“是呀。”慕容云卿点了点头,说道,“翻过前面那座山,我们就到青国了。”
正当慕容云卿和笙歌说着话,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慕容云卿正想去掀帘子探个究竟,却不料正巧雉先将帘子掀了起来。
“怎么了?”慕容云卿奇怪的问道。
“回小姐,前面的凉亭拦了一帮人,说是他们公子请小姐到凉亭一叙。”雉按着腰间的佩剑说道。
看着雉如此模样,慕容云卿的心提了提,她点了点头,吩咐笙歌待着车上不要动,自己提裙下了车。慕容云卿一下车便见着前边有三四个褐衣的随从拦在路上,沈明兮正站在那儿和他们说话。慕容云卿吩咐隆生看好笙歌,便带着雉走了上去。沈明兮见慕容云卿从车上下来了,也迎了上去。
“小姐,是昨天坐在看台对面的那个公子。”沈明兮侧过身与慕容云卿说道。
慕容云卿听闻,点了点头,便往前走了两步。那为首的褐衣男子见着慕容云卿过来,便迎了上去,行了一礼道,
“小姐有礼,我们家公子在凉亭上等着小姐,还望小姐能赏几分薄面。”那人话说的十分谦逊有礼,看样子就是世家的家臣。
“那就有劳阁下带路。”慕容云卿点了点头,敢在路上直接拦下她,看样子也无法轻易通过了,不如去看看,那个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慕容云卿并着沈明兮一同跟了上去,雉跟在慕容云卿身后也没有说话。那人将她们三人引上了凉亭,慕容云卿眯了眯眼,只见那亭子里只坐了个白衣的公子,桌上温着茶。那人在亭子外停了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慕容云卿点了点头,提了裙摆进了凉亭。
那公子见慕容云卿到了,便站了起来朝慕容云卿行了一礼,慕容云卿也还了一礼。那公子请慕容云卿坐了下来,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慢悠悠的开始说话。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七国闻名的掌权郡主,在下不甚荣幸。”那人说的有礼,一席话却让慕容云卿皱起了眉头。他们一路上行事都十分的小心,生怕叫别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横加阻拦,不知这人是敌是友,还是说,映瑄担心的蛇被引了出来?
“郡主不用担心,在下是絮娘的朋友。”那人兴许是见着慕容云卿的脸色有些许提防之意,便笑着解释了起来。
慕容云卿听见他这么说,偏过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沈明兮。只见沈明兮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才微微舒展开,他对着慕容云卿点了点头,示意此人的话可以相信。慕容云卿心下暗想,怪不得昨日在看台见着这位公子似乎有意抬价,原是韩如絮的朋友,这样便可以解释昨日他的所作所为了。既然沈明兮选择相信这个人,那就说明这个人起码不是敌人。
“在下听闻郡主此番是想面见青国的国主。”那公子执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沿,“不知郡主想如何面见高德帝?”
慕容云卿脸色暗了暗,韩如絮为何将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此人?《风华录》是天下群雄皆想争夺之物,如何可以判定此人没有歹心?慕容云卿抬起头直视那公子的眼睛,那公子嘴角嵌着笑意,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到让人越发看不真切。
“郡主不必疑心在下,在下也不过是随处游玩的散人罢了。絮娘没有告诉我郡主为何要避了两国相交礼仪私下拜访高德帝,我便没有多问。只是在下等在这里,只是想问问郡主,若是郡主有需要,在下,可以帮郡主一个忙。”
“什么?”慕容云卿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郡主也应该知道,就算进了青国的都城锦荣,这要面见高德帝也是十分的困难。”那公子将扇子在手里转了一个圈,继续说道,“在下可以帮你,绝不惊动朝堂上的人。”
“愿闻其详。”慕容云卿微微攥了衣角,这公子说的确有其事。虽然映瑄给了信物说是相交御史大夫之用,可是见到朝中重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的时间紧迫,最好是能直接见到高德帝。
“是这样。”那公子见慕容云卿松了口,笑的便更加开心起来,“在下的姐姐如今是高德帝的后妃,在下本要去青国拜访姐姐,到时可将郡主引荐给姐姐,再想见到高德帝,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云卿听闻吃了一惊,眸色深了深,这能嫁进宫廷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那这公子的身份?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慕容云卿试探的问了一句。
“这倒是在下失礼了,竟忘了自报家门。”那公子站起拱了拱手,抬起脸却是一脸略有深意的笑容,“在下夜璃国人士,在外众人皆称在下,公子文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