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方暗,伽蓝城各家各户便已点上了灯笼,映着天边的晚霞,倒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伽蓝城的主道朱雀大道上有一辆装点朴素的马车正行驶着,说是朴素其中却大有名堂。那造车的木头是永安城的梨花木,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木料。飞檐四角缀着的白璧,是执归城的莲花玉,一厘千金。车幔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白纱,可是懂行的人却知道这是青国才有的茜纱帐。
这辆看上去普通实则价值万金的马车,在前边一个街口转了过去,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门堂前。驾车的车夫唤着马儿停下来,从身旁取出一个脚垫放在车旁,这时才打开了车门,请车内的人出来。
掀帘而出的是个着青衣的男子,下了车却将手伸向车门处,这时车内又出来一个黄衣的女子,那女子就着青衣男子的手下了车,立在门口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门楣。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儿?”慕容云卿今天穿了一件明黄的衫子,外面套了一件白纱的褙子,看起来恬静又不失活泼。
“你进去不就知道了?”说话的是魏思齐,他上前两步,敲了敲红漆的木门,快三下慢三下,好像在敲打着什么暗号似得。
不一会,慕容云卿听见里面有赶来开门的脚步声,门应声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布衣,虽然不是很华贵,但是干净整洁。那人见了魏思齐先唤了一声公子,眼神望向魏思齐身后立着的慕容云卿却愣了愣。
“九叔,她是我带来的,不碍事。”魏思齐解释道。
“是,公子请。”那人听了便点了点头,表情还是恭恭敬敬的。
带着满心的疑惑,慕容云卿跟着魏思齐进了门。走了一会她才发现,方才他们进门的地方应该是哪处宅子的偏门,进了内堂,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唤作九叔的男子一路领着他们穿过了长长的回廊,越过了一个不大的花园,来到一间房前。九叔弯了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却没有自己要进去的意思。魏思齐也对他点了点头,回头对着一脸疑惑的慕容云卿笑了笑,便推门进去了。
慕容云卿方一踏进房间,便看见内室桌边立着两个人。他们见她二人进来立即恭敬的退到了一边,唤了一声公子,也如同方才九叔见着慕容云卿的反应一般,直勾勾的将慕容云卿望着。慕容云卿被盯得很不舒服,便向魏思齐身边靠了靠。
“也怪不得他们多疑,我们这很久没来过外人了。”魏思齐对着慕容云卿说道。
“我给你介绍一下。”魏思齐望着那两人笑道,“沈明兮。”魏思齐指着二人中的灰袍的男子对着慕容云卿说道,“或者说公子慧明,你大致就能明白了。”
慕容云卿看着灰袍的男子微微愣了愣,说沈明兮她可能不知道是谁,但是公子慧明她知道,青谱面的当家。
“这位想必就是红娘齐芳了吧。”慕容云卿看向他身边站着的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也微微颔首示意,看来是没有猜错。虽然知道魏思齐是青谱面和蒹葭阁真正的主人,可江湖上闻名的两大情报机构的当家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忍不住的吃了一惊,魏思齐,果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明兮,芳娘,见过掌权郡主。”魏思齐招呼着他们。
慕容云卿也看到了那两人眼中的震惊,不过碍着魏思齐的面子,他们还是朝慕容云卿行了礼。
“日后,郡主有什么吩咐,你们也照做便是。”魏思齐突然的安排将余下的三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公子。”红娘齐芳开了口,似乎是想阻止魏思齐的决定。慕容云卿明白,魏思齐在他们面前这样说,不易于就将青谱面和蒹葭阁的掌握权权衡给了自己一半。碍于皇室中人的身份,手下的人有些顾虑也是应该的。
魏思齐抬了手,示意齐芳不必多说。只是转过身来朝着慕容云卿说道,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暗卫,不过青谱面和蒹葭阁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可自己吩咐他们,不必通过我了。”
“突然决定,是否有些不妥?”虽然给出的利益确实很诱人,不过无功不受禄,这好处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慕容云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敢轻易接下。
“并非突然决定。”魏思齐笑了笑,“你不是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吗?如今《帝都赋》在你手中,难道你不想有一番作为吗?”
“我。。。。”慕容云卿一时语塞,如果魏思齐知道她拿《帝都赋》不过单纯的想要退婚,会不会对她失望呢。
“公子。”这次轮到沈明兮不满了,“《帝都赋》是《风华录》的内卷,公子也给郡主了?”
“明兮。”魏思齐示意他稍安勿躁,“《帝都赋》是她用实力向我证明而得到的,况且我无心政治,《帝都赋》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公子,明兮不是质疑公子的决定,只是《帝都赋》一出,若是有人闻风而来,定会害了郡主。”
“所以,你们的任务还有保护好她的安全。”
慕容云卿默了默,什么也没说。她不是不相信魏思齐,只是皇室尔虞我诈的事情看多了,有些事便不能轻易的相信,别人对你说的话,为你做的事,你都要权衡再三,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里边。而魏思齐今日之举,她猜不透,魏思齐这样做是出于对她的感情还是有别的目的。
“是。”沈明兮和齐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应道。
“你为何这样做。”回去的马车上,慕容云卿这样问魏思齐。
“做什么事都需要正当理由吗?”魏思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可是你将青谱面和蒹葭阁这样供我使用,是不是有欠妥当?”
“郡主。”魏思齐看着慕容云卿略有深意的笑道,“天下将乱。”
已经是深夜,镇国王府一片寂静,只剩观雪阁的烛光没有熄灭。这边云端早就靠着美人榻打起了瞌睡,而那厢慕容云卿还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卷书册看着。
慕容云卿翻着手中的《帝都赋》,眉头却越皱越紧。傍晚时分魏思齐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天下将乱?这是何意?
若是照他这么说,天下本是定局,若要乱,只可能是各国之间互争土地,人民以及财物。而阴谋阳谋之间,自然是考虑周全者为胜。
方才细看《帝都赋》却发现了令她意外的结果。
这片大陆上虽说是有七个国家,号称七国共治。可是各国皆有属国,《帝都赋》中所载:
青国有三属国,分别为:齐国,赵国,陈国。青国以文治天下,道是七国之中最具才学的帝国。
芮姜国有两属国,分别为:魏国,燕国。与青国不同,芮姜尚武,又多是蛮荒之人的后代,体格健壮不说,行事更是放荡不羁,被列国所耻笑,称为南蛮。最近五十年频繁对外作战,兼并了不少别国的土地。但自十年前燕山君帮芮姜国夺取晟宣国四城之后,却安守一隅,不再冒犯别国,也是让人又惊又喜。
晟宣国本有四属国:紫国,瑶国,姬国,云国。但十年前的上寺之战,晟宣惨败,割了云国四城给芮姜。云国国君本是芮姜尚武公的弟弟,听闻尚武公不与自己商量便将自己所属四城割给了芮姜,一时气不过竟寻了短见。那尚武公也不是个糊涂人,打着为了云国子民的幌子,作势就将云国收了回来,改作锦城,由晟宣国直接管辖。这可苦了云国国君留下的后嗣妻妾们,本是尊贵之人,却因着国君沉不住气,一时之间贬为庶民不说,连养活自己的方法都没有。男为奴才女为娼,再好一点的不过到乡下当个教书先生,只要能度日也是好的。
夜璃国有一属国,为闵安国。夜璃国及其属国靠近大海,是七国有名的海产大国,珊瑚珍珠之类的珍宝皆来自夜璃与闵安。
南边的冥焰国有九属国,因着前几辈的国君生了不少儿子,便都封了地封了王,却将冥焰国的国土分的七零八落的。前代国君文景公暴虐成性,名声都传到了国外,世人多有不耻,特别是青国诸位儒学大家,都是写了檄文讨伐的。如今公子东阙继位,不知会给冥焰国带来怎样的新风气。
永旭国,七国之中土地面积最小的国家,世代镇守大陆西侧。有二属国,分别为:凉国,雍国。
最后说到的便是慕容云卿所处的圣哲王朝。要说这圣哲王朝连名字都与别国不同,说是三百年前开国皇帝圣英帝着钦天监夜观天象卜卦所得。作为盘踞北方的大帝国,圣哲王朝一直都是小国附庸的对象,然而据慕容云卿所知,圣哲王朝却并没有属国。
而《帝都赋》中所载,圣哲原有一属国,名曰未央。
各大国属国皆是先皇封某公子所属,要么是极其喜欢这些个子孙,要么就是害怕坐上皇位的子孙谋害胞兄胞弟。而未央国属于后者,未央国立于圣英帝薨逝两年前。圣英帝有两子,长子清决,幼子清欢。长子文韬武略无一不通,而幼子体弱多病却是温文尔雅。毫无疑问长子清决定是皇位的不二人选,而皇帝皇后权衡再三,还是将圣哲王朝南边十城封给幼子清欢定国号未央。圣英帝临终之前再三嘱咐清决,未央不可灭,子孙世代皆要谨记,圣哲未央一脉相承,不可互相攻伐,应当和睦而生。清决倒是个听话实诚的人,不仅自己严格履行父亲的遗训,更加作为家族的祖训传了下去。三百年来圣哲与未央一直和睦相处,共生共存,直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圣明帝举兵攻打未央国,未央国一直过着耕作经商的日子,哪里是蓄谋已久的圣哲的对手,不过三月的功夫,圣哲的士兵就攻到了未央的都城云城。国君心悸而死,临时将担子交给了太子寒露,可双拳难敌四手,逃亡途中太子寒露被斩杀于天山山脚。
战后,圣英帝下令烧掉一切关于未央国的书卷,史官不得记载,就当从没有这个国家存在一样。所以,二十年后不再有人提起关于未央国的事情,那之后出生的孩子更是不知道有这个属国的存在。
看到这里,慕容云卿抚上了前额。
“难道说,大乱由圣哲起?”
慕容云卿翻过圣哲这一页,背面突然惊现红色的蝇头小字,上面写道:
“建国之初唯圣英大帝嘱钦天监观则天象,于八月初三视得有星居南,忽闪忽灭。圣英大帝于宣和殿见敏后秦玥央,言钦天监所指。敏后思虑再三,与帝君云‘有子二人,夫君若不忍心,可分而制之。’圣英大帝听后思绪良久,答曰‘然。’定国号,圣哲王朝。明启六年,敏后生皇长子清决。明启十年,再生幼子清欢。二子皆印证钦天监所言,成人之后一个身强体健文韬武略,一个体弱多病沉默寡言。明启三十年,圣英帝重于宣和殿见敏后,二人思虑再三,决定予幼子清欢南边十城。至于封国国号却一直拿捏不定,敏后言:‘夫君可信钦天监所言?’圣英帝答:‘宁信无恙。’敏后言:‘如此便唤未央,若违此誓,天必罚之。’”
“难道说,所定国号早有寓意?”
慕容云卿想着,取来熟宣,着墨将两国国名写下。就着灯光看了良久,忽然慕容云卿一惊,带翻了砚台,泼出来的墨水染黑了宣纸,也将云端惊醒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了?”云端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看着一脸震惊的,慕容云卿不解的问。
“原来如此。”慕容云卿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般,自言自语道,“原来竟然是这样。”
“雉。”慕容云卿忽然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只听见风猛然刮过的声音,有一个身影落在了窗前。
那影子隔着窗子对着慕容云卿行礼道,“郡主有何吩咐?”
“你去左丞相府找魏公子,就说他送的礼我便收下了。记住,不要惊动旁人。”慕容云卿冷冷的说,云端立在旁边不敢说话。这个名叫雉的暗卫是郡主的贴身护卫,将他唤出来就说明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是。”雉应了一声,一转眼的功夫又不见了踪影,好像从没来过人一般。
慕容云卿收回视线望着书案上被墨水浸湿的宣纸,未央两字已被墨染的看不出来了,圣哲王朝四字倒还认得清楚。
慕容云卿伸出右手抚上纸面,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斑驳的字迹,忽然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招王折圣?哼哼,真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