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豆娘一口气跑出老远去,凝神侧耳听了听身后,知道没人追来,方才放慢脚步,看此地是哪里。
由感觉可知,这里是栖凰山一带没错,但此处她却从没来过,地上因为下了雨夹雪的缘故,脚底打滑很不好行走。
她四处观望了一下,决定先下山等天亮了,找个人问问路再说。
她找了根儿臂粗的枯柴棍,准备随身带着,以备防身用。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三个时辰,她还是没有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看来,今晚是没有回去的指望了,她有些泄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家里公公婆婆都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豆娘虽然疲惫不堪,却不敢休息停歇,继续往远离山脚的地方走,靠山近了,她怕遇到野物。
在天色将明的时候,豆娘寻了个隐蔽之处,解了一个手。随后沮丧地窝坐到一棵松树背后,准备歇息片刻再走,然而,因为累到极致,困意袭来,她便迷糊了过去。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跟着脚印找……他专走犄角旮旯,弄得大家都不得能骑马来,跑得我腿都酸了……”
“……好家伙,都那个样子了,还能徒步跑出十余里来……”
“……他没马,又中了药,只能如此…..”
豆娘被吓醒了,她听到了找人寻人的说话声,心下暗暗吃了一惊:难道是抓自己的?
她急忙再往树后藏了藏身子……
听他们提到脚印,她更是吓出来一身冷汗。此时的她已经看到,远远的有几个身影慢慢摸过来。她浑身不由自主抖作一团,怎么办?
此时,又有一人骑马从远处而来,说道:“有无找得,今日,万不可放他逃脱。”
“这边……”有人喊,然后,她看见他们都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趁着这个空隙,从没上过树的她,蹭……蹭……蹭……几下就爬到了身边这棵松树上,隐藏到枝叶最茂盛处。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身上裹着的是件暗绿色的男式粗布棉袍。
这件袍子,就是在车上盖着她的那件。她逃跑时都没忘记带上,是因为她想从这件袍子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出绑架自己的人。
而现在天色已明,她一眼认出,这袍子的主人应该是刘七儿。那么,莫非是他对自己下的手?所为何来?……
雨雪已停了很久,湿地上的脚印并不明显,不远处有十几个人,围着一个似乎神志癫狂的人在打斗,圈外一人满身横肉骑马观战。
那个被困之人身形高壮,显然已经有伤在身,渐显吃力不支。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天光已是大亮,那人终是不敌被撂翻在地,估计他即便活着,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正要扑上去再施杀手,就听一个女子用凄厉尖锐却又略显沙哑的声音大喊:“杀人啦,救命啊。”
“谁?”
“谁?”
“谁?”……众人四处打望,那个声音却戛然而止。
其中一人挥手叫停,踢了地下的人一脚,道:“天亮了,他如今已是官身,此事万不可被旁人看到,即刻找个地方埋了方好。”
又放眼观察片刻,吩咐众人道:“你两个负责处理了他,其他人分散开找找看,刚才鬼叫的是个什么人,若找到时,趁早收拾干净了事。”
豆娘捂着嘴使劲团缩着自己的身体,恨不得树上有个洞能让她钻进去。
她死死盯着那个说话的人,只见他眉目平顺,状若常人,但鹰钩尖鼻,直透眉心,无端透出一股骇人的煞气。
万幸,这棵松树还算枝叶茂盛,他们没一个人望向这里。那人带着其他人,分开三两人一组四散搜索而去。
“……挖坑费时得很,我知道近山野慢坡之处,有个石头缝隙,那年我打猎不小心掉下去过一回。我二人将他扔到那处即可,两头扔些东西一堵,上面堆些土,谁能找得到?”负责埋人的其中一人道。
于是二人撕扯着那人的两条腿便走。
那人的后脑勺就拖在地上,头发散开拉得老长。豆娘从树上下来,远远猫在后面跟着。
幸亏刚下过雨,路上都是湿土,有时也会遇到石头之类,他的脑袋就一颠,豆娘的心也就跟着一跳。
好在走了不多远,豆娘看到他们把那人扔下地底去,指手画脚互相说了些什么,然后齐声大笑,七手八脚往下扒拉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接着他们推倒一颗枯树移过去,将那地面正好覆盖住便走了。
(二)
待他们走远,豆娘方敢现身出来,扒开枯木往那下面打量。
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缝隙,两壁为石,深约丈余,底下却见湿土,最宽处仅容一人,因此男人身形结实,刚好便被塞进那里。
他的一只手露在外面,身上被堆了土石木枝,地面又有这枯树遮挡,不留心根本看不出下面有人。
此刻,他侧身横躺,头朝下杵着,上面又是血又是土,看不清到底死了没有。
“喂……喂……”豆娘叫,那人却一动不动。
她心道,若已死了,救他何益,徒惹害怕。正待移步离去,心中却觉终不该弃之不顾。
犹豫再三,大着胆子,使劲把那枯树移挪开了些,再将分岔的枝头折断断。把枯木桩设法顺立,自己则缘木而下,过去探他气息。
所幸此人还有一丝热气,便忙将他身上东西收拾了,探其伤势。
经过齐不凡一事,豆娘见到受伤男子的身体,已无羞怯之感,如那次一般,她把自己也想象成是个男儿之身。
当下,她颤巍巍地给他宽去血衣,解下腰带,查看全身各处。只见他左右手臂多处刀伤,两腿也是,右小腿之伤露骨,左侧锁骨处伤势最为严重,浑身竟有二十余处破口。
豆娘虽然看得胆战心惊,但她还是静下心来设法给他包扎。
观此人满身血迹,里外衣服全被染得变了颜色,不过刀伤虽多,却都不在要害,昏迷有可能就是失血严重所致。
豆娘知道,最要紧的是必须赶快给他止血。
她看着从他身上翻出的火折子与一瓶药粉,犹豫不决。这药主要作用是什么,她不清楚,又怕万一弄错了害了他,因此最终忍住没敢给他抹伤口上。
火堆燃起,她将他身上的白色里衣撕成布条,从棉袍没被血液浸过的地方,将棉絮取出,她要用这些棉花给他把还在淌血的伤口烫住。
这是此刻止血的唯一办法,只不过大好后,伤疤会显得狰狞些,但如此的情况下,也只能这般行事。
她一头水一头汗,将他所有伤口全部打包住的时候,才发现,没衣服给他穿了。
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全让她给毁了。无奈,只得将那件七儿的绿棉袍子给他套上。虽然明显瘦小,但总比光着膀子好。
心中暗自庆幸,适才因为见他裤子被血濡湿的厉害,没有把那个也撕扯了。
他的裤子右小腿处被划开的口子最大最长,只能再撕根布条给他先将裤脚处系住……累极的豆娘这才放下心来,倚在他身边酣然入梦。
(三)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冷得发抖的豆娘觉得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睛时,就见那人正看着她。见她醒来,他对她说道:“我怀里的那瓶药是金疮药,你为何不用?”
“我并不知道。”豆娘道:“你既然醒来,就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待会我去给你家捎个话。”
“呃,这个到不急。只是我如今又渴又饿,请小兄弟先找些水过来罢。”那人说着,将眼睛闭上,状似极为虚软无力。
“水?现下何时了?”豆娘这才惊觉,火堆已经熄灭,怪不得这么冷。
她的肚子这时也咕咕叫了起来,看看天色,已然是又近黄昏,不由犯愁道:“我对此地也不熟,竟不知哪里去取水来才好。”
那人不由苦笑一声,道:“不如就生堆火起来再说,此刻,在下只觉冷得受不住。”
豆娘忙答应了,准备再次生火。
然而,问题又来了,这下面,所有的枝条枯叶以及一切能燃之物,包括那人四分五裂的血衣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于先前扔进了火堆。
看着那根自己费了很大力气,才顺下来的枯木桩,豆娘咬了咬牙,提起有些累得无力的双腿,过去准备攀上去。
不想,几次攀援竟都以失败告终,手脚酸软的豆娘不由气馁。
此时,便听那人说道:“小兄弟,你过来扶我一把。”于是豆娘将他扶到木桩边,在他帮助下,她终于上到了地面。
她拾来不少枯枝枯叶,却找不来食物,弄不来水。她犯愁道:“不如你也上来罢,那边倒是有些泉水,我却无法弄过来。”
那人在下面沉思片刻,点头道:“此地也终非久留之处,离开也好。”
他虽伤重,但好在人高马大,借着那根木桩,豆娘又在上面使劲拉着,终是爬上地面来,伤口却又崩裂了几处。
豆娘忙给他撒上他说的止血的药粉。他又对豆娘说道:“将你这些拾来的柴禾,都扔下去点了罢,那些人万一过来探看,也一时不明就里。”
在离那处泉水不远的地方,二人找到一个避风的所在。豆娘将颤颤巍巍一瘸一拐的他扶坐下来,然后掬水给他喝,又生了一堆火。
此时已是又入夜了,豆娘胆小不说还不会猎食,二人只能忍着肚饿待天明。
然而,半夜男人又发烧了,浑身滚烫,说着胡话。她直忙活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安静下来。
豆娘四处找寻,也仅寻到些许冻着的野山果子充饥。
直到第二日晚上,那男子再醒来。
看着豆娘递过来的那个冷硬的山梨,他没有吭气,接过去缓缓咬着,慢慢咽了下去。只是却没有再吃第二个,也没再说肚饿。
“此地往东十里左右,便是乌鸡村。兄弟没来过此处么?听兄弟口音,也不似外乡之人。”男子的话打破了暗夜的沉寂。
“在下梅花庄人,确实是不曾来过此地……兄台既已好些,明日我们便上路往东,只是你不能走路却如何是好?”豆娘问道。
他默了默,说道:“不可……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的模样不可往东……不可经过乌鸡村下里庄走出去。只能从山间直插过去,回石门里,这事,却要劳烦小兄弟帮我。”
见豆娘沉思不语,他又道:“杀我之人,即是管氏世肃,那两个村几乎布满他的爪牙,今番我一露面就休想再活……”杀人杀个死,送佛送到西。
不等他再说下去,豆娘便道:“在下明白了。只是,在下……离家出来甚久,只怕家里人着急,若是能捎句话回去,再陪你穿山就能安心些了。”
“捎话?”上官云皱眉。
又一想,他既救自己,自然不会再去通风报信,便问道:“贤弟何故在此?听你话之意,竟是家里人不知道你在此处一般。”
“是,在下未及提防,遭人绑架,因此家里人都不知道,估计此刻正在四处寻找。”豆娘便将自己遭劫逃生之事说了。
“弟可曾与谁家结仇?”上官云问道。
“无,只是我从车中跑出,看到车上有个‘管’字标识。”豆娘想起那辆车棚上的字。
他冷哼一声:“此必是管氏所为。这等劫掠人口,贩卖谋利之事也只有管氏做得出,幸亏你逃脱极是,不然终身误也。”
上官云激愤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的事业出来,才不枉此生。必要时巧取豪夺本也属于正常,然则管氏夺人妻女,毁人家庭,可算得恶贯满盈……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日我必将其连根铲除。”
乌鸡村有一村民之妻,模样俊美出挑,被管氏的一个手下看中,于是被逼改嫁与他。村民不服,告官反被诬欠债,家财尽皆被夺,致其疯癫而死。
又有一乡邻,因得罪管氏,子女被公然掠去勒充为奴婢……
这些豆娘都早有耳闻:“我听那人说,你如今已是官身,既是官,难道也惹不起他?”
“嗨。”上官云叹了一口气,道:“官?以我现下之力,手无实权,此事又不在我的职权管辖范围。况且,他也算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官,虽官阶比我小,然则,他京中有人照应,我却轻易动不得他。
按说,以我现在在漕帮中的地位实力,足可败他。但毒物打不死,必遭其反噬。管氏在此地作恶多年,关系盘根错杂爪牙遍布,若非有此顾忌,哪容他横行到今日……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已广布人手,网罗管氏罪证,以备他日上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