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更著风和雨

（一）
豆娘在刘府是个特别的存在，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氏，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她年近中年，或者已经步入了更年期。再加上，人与人相处久了，就会自然产生一些矛盾。
她见不得豆娘喜笑颜开的样子，她认为，豆娘那样就是为了迷惑她的两个儿子。当然，她本身就是个看不得别人比她好的人。
她开始计较豆娘的吃穿用度，觉得自家吃大亏了……其实刘家财大气粗的，怎会在意多养一个人呢......可能这王氏类似有点神经质…...和人谈话时习惯于自我陶醉，有时却又表现得极不耐烦......或者受了她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心理不稳定，刘程的性情也经常这样。
跟豆娘相处时间长了一些之后，初时那股知理开明的样子，便逐渐没有了。有时，他也会像烦华娘一样烦她，开始变得自私，专门刁难她，故意不给她东西吃。
这个年纪又被娇惯坏了的刘程，简直就是个不学好的祸害。再加上豆娘经常督促他写字认字，更加仇大了。有时对她简直不耐烦到了极点，看她做什么都是错，总之就是看她不顺眼……
豆娘被他欺负得狠了，只能冷落他，不理他。
他静下来了就又想到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于是又主动求和。
豆娘自知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只能是学着慢慢适应他的古怪脾气，终日过着逆来顺受的日子。
刘岚也曾经对刘程说过，要学会善待别人，珍惜缘分，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失去最不该失去的……
（二）
看看到了腊月十五，陈先生也不再过来教书了。京城刘延栋的侄子带了成婚才一年的妻子，回来和叔父一家过年。
大人忙着过节交际应酬的事务，刘程便又得了自由，拉着豆娘不得一日清闲。
自从那次烧纸之事被刘岚发现，却因之而拉近两人的距离后，豆娘便不再怕刘岚，而且，心里跟他很亲。
小孩子有时候也特别敏感，她就是知道，他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拒人千里的冷情。
与顽皮好动，常惹祸累及豆娘的刘程相反，刘岚沉稳温厚又可靠。因此她自然而然就表现得与刘岚亲近一些。
而且，经常刘程想去的地方，都是她不想去的。还有，她总喜欢拽着刘程，以请哥哥把他写字为由，到刘岚书房去。
可刘程恰恰是最不爱写字读书的。于是俩个小人儿之间逐渐有了分歧，矛盾。刘程开始对豆娘不满时，豆娘也烦透了刘程，却不敢有所表现。
七岁八岁惹人嫌，这刘程现在六岁，过年就七岁了，正在捣乱得最厉害的年纪。
豆娘虽然同龄，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小小年纪经历了那番家破人亡的大事，又过的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性格上就比刘程懂事了许多。
刘程本性不恶，调皮也在正常范围。但随着他的长大，顽劣的性子也与日俱增。
王氏更加对豆娘大为不满，她始终认为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是豆娘教嗦的。
眼看刘程越来越不服父母管教，她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定是豆娘染坏了她的小儿子，所以对豆娘便日渐冷淡疏远了起来。
（三）
这日，因外面下雪天冷，大家就都没出去。刘程赖在豆娘住的西屋不回自己屋去，骑着豆娘晚上睡觉抱的大枕头，两手揪着枕头的两角，兴高采烈地在床上大喊着：“驾！驾驾！……”
豆娘便故意问他：“二郎，你今天骑的又是什么马？”
刘程白了豆娘一眼，大声说：“豆娘，你真是个白痴，我骑的是枕头！”
接着他说了句很伤小豆娘的话：“他们跟我说了，你是我爹爹给我买来的媳妇，媳妇就是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豆娘，这枕头就应该是你……”
旁边几个丫鬟捂嘴偷乐。豆娘红了眼眶，便不再理他，自去练字。
正好华娘也过来凑热闹了，见豆娘写字，就令丫鬟，把王氏刚派人送给刘程的一盘大苹果端过来，说要画画。
豆娘一页纸还没写完，刘程就又缠着豆娘，让她陪自己出去外面玩。豆娘便指着自己写的树木的木问刘程：“这个字还记不记得？昨天哥哥刚教过的。”
刘程瞪着豆娘，狠狠摇摇头。
“再想想……”豆娘拿过一个木头小杌子问：“嗯，你看这个小杌子是什么做的？”
刘程皱眉大叫：“屁股坐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刘程，豆娘委屈的想，刘岚小时候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这时，华娘在豆娘写字的宣纸上，已经大大的画好了一个苹果，然后得意地问他们俩：“你俩看我画了什么？看我画的像不像？”
不想二人竟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像屁股。”刘程是看也没看，豆娘却看过了还如此肯定的发言。
于是，华娘便哭了，跑去找娘亲告状：说刘程和豆娘嘲笑她。
王氏见华娘哭得很是伤心，问她为何哭，却又不说，就只好过来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完画后，表情严肃地呵斥豆娘，道：“你们怎么又把华娘气哭了？豆娘，是不是你让程儿画个屁股羞辱姐姐？真是可恶……”
于是刘程哈哈大笑，华娘则哭得更加大声，豆娘睫毛扇了扇，将头深深埋下，以掩饰自己控制不住，而滴落下来的眼泪。
王氏便更加肯定自己猜测准确，恨不得过去抽豆娘一巴掌。
扭头，她又看到那盘苹果，大声训斥几个丫鬟道：“给二郎吃的苹果，端到这屋来做什么，这边何时可缺过吃喝了？”
然后，带着极大的不满和气恼，再次狠狠瞪了一眼豆娘走了。
世间事就是这样，人和人矛盾，水和水冲突，自己跟自己也过不去。
豆娘无声的流着眼泪，只将悲苦全部咽回肚子里。华娘也从此再不理他俩了，更加不与豆娘说话，很长时间没有过来流云院找他俩玩耍。
豆娘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自然不会馋这几个苹果。在刘家虽比不得原来自己家，但吃喝穿戴刘家也的确不曾苛待过。
可刘延栋倒真把豆娘当义女看待，只这王氏有时候就有些......若有了稀罕些的吃的，豆娘自然是永远别想吃到的。现在正值腊月天气，这么大个的苹果就显得稀罕了，又是刘延栋的侄子从京城带回来的，数量有限。
刘程有时候高兴了也会送她，但她却不敢要，一旦要了，王氏自然会知道。如果刘延栋不在跟前的话，少不了指桑骂槐又说点什么难听的话。
只有刘岚，每每去他书房，就会逼着她吃些稀罕吃食，王氏也从没有知道过。或者，知道了也碍着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儿子，不好说什么。
在这个家里，豆娘只感到了来自刘岚一人的真正的温暖。
（四）
正月初六，两个孩子玩躲猫猫的游戏。“豆娘，你和我现在是俩只猫，咱们要去抓老鼠。”刘程发号施令。
对丫鬟们说：“你们都是老鼠，要藏起来。”
于是所有丫鬟都藏了，豆娘便悄悄的，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才找了一会子，刘程就轻轻叫：“豆娘，豆娘。”
豆娘不理他，继续找。刘程就一直叫，豆娘终于恼了，慢慢转头皱眉道：“我们不是猫吗，猫会说人话吗？”
刘程道：“我渴了……渴……得先喝点水。”
豆娘说：“你让人都藏起来，没人倒水给你了。再坚持一会，就找到她们了。”
她忽然记起刘岚那天说过的，望梅止渴的故事，就骗他“我记得夏天时攒了个西瓜放在一个地方，咱俩找找。”
刘程大喜：“真的，噢......那咱们快找。”于是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丫鬟们都被找到了。
豆娘就让赶快给刘程倒水喝，刘程却嚷嚷道：“我不喝水，我要吃西瓜。豆娘，咱们再去找。”
豆娘被缠得无法，只好对他说：“我问你两个问题，如果答对了咱们再去找，答错就不找了。”
刘程点头，满口答应：“答错了我只喝水就行。”
豆娘便问：“你今年几岁了？”
刘程道：“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七岁。”
豆娘又问：“哥哥几岁了？”
刘程搔了搔头，想了想：“七岁。”
旁边的几个丫鬟笑得直哆嗦，豆娘也笑，说：“这个没答对，不用再找西瓜了。哥哥怎么能和你同岁呢？”
刘程蛮不讲理道：“有我，他才当哥哥的。”
豆娘瞬间无语以对。
刘程却继续不依不饶，一定要吃到西瓜。最后豆娘只得老实坦白，承认自己是说谎骗了他。
这下刘程小祖宗不让了，大发脾气，又哭又嚷闹将起来，直到惊动了王氏。
京城大伯家的儿子儿媳，年后刚过了初五就回京了。刘延栋与刘岚也一同相伴而去，刘岚说是去给祖母和大伯一家拜年。
自从他们一走王氏就阴着脸，晚上见豆娘又将儿子惹哭了，就对刘程说：“既然她这么招你不待见，不如咱们把她送走，可好。”
在气头上的刘程，声音巨大，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她做我媳妇了，爹爹去京城，会再给我买一个更好的回来。”
豆娘怯怯地站在角落里，不敢抬头，也不敢说一句话，泪水盈满眼眶，却又不敢流落下来。
谁都没想到王氏这次说的话动了真。第二天早上，便派了人过来要把豆娘送走，王氏面也没露。
豆娘走时，刘程刚好不在，他一起来，就被王氏派人叫到她院子里去了。
不过，豆娘才出大门，他就追了上来。就是怕他反悔，王氏才把他调开，并很委婉的告诉了他。
他喘着气，拽住她的手说：“豆娘，我是喜欢你的，我回去求娘亲，你等着我。”
豆娘平平静静地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做主的，我的将来如何过，一样是孩子的你，决定不了的……”
刘程死命紧握住她的手：“能，我们都不是一两岁的人了，你在这里等着我。”然后就大步如飞跑了回去。
然而，趁着他跑回去，这边送豆娘的人，便赶紧拉她上了车，一气催赶马儿向南而去。
当刘程再次跑出来，哪里还有豆娘的影子。
他哭着向过路的人打听：“你们有没有看见豆娘，一个长得非常像我的小女孩？那是我媳妇，我娘子……”
看他哭得声泪俱下，一口一个媳妇，一口一个娘子的闹腾，把拉他的仆人们赶离自己身边老远，路人都觉得好笑。
于是便上前探问到底出了事，却听这孩子又大喊：“豆娘，我会找到你，带你回来的。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你也不许嫁给别人。”
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跑回了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