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诺大的皇宫,竟不能有一方安身逸所让我梦中小憩。是二哥太小题大做,还是我太麻痹无知,不识轻重。思绪又被拉到十三年前,还是那个问题,当年是谁害我。若不是皇后,那就是王夫人。逝者已矣,还追究什么呢。不知道二哥为什么那么疑心贞儿,她怎么会害我呢,眼前又浮现出她的笑靥,我觉得那样的真实,真实到我好想去拥抱她,告诉她我这些年的处境,再问问她这些年的境况。我多想和从前一样,我多想。
正心烦意乱,突然一只手臂环住了我的腰,我知是他,突然觉得无比的踏实和心安。我转过身,“陛下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他宠溺地吻了吻我的鼻尖,“想了,就来了。”说着就要解我的罗裳,我慌忙握住他的手:“陛下,臣妾今日身体不适。”他笑笑拥紧了我,“好,朕陪着你。”“陛下哪日闲暇,陪我去上林苑走走可好?”我猫在他怀里低语。“好,哪天都可以,只要你想的到,朕唯恐不够。”我欣慰地拥紧了他,“想好了就告诉陛下。”
果然没几日,贞儿便遣人来邀我赴宴。情急之下,我只得叫秋锁去请陛下。估摸着差不多下了早朝,我来回踱着步,等着他快来解救我。好容易把秋锁盼来了,却说陛下在宣室殿正与大臣议事,被苏文挡了回来。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希望破灭。“你再去,叫苏文通报。就说我身体不适,情况紧急。有事我担着。”“喏。”秋锁回着,转身疾去。我微微思忖,“慢着!就说我想去上林苑。”“啊?”秋锁一脸疑惑。“就这样说,快去吧。”
不多时就见他从殿外健步如飞的来了。心底一暖,他到底是来了,不管我是什么理由,哪怕只是想去上林苑走走。遂打发了秋锁去回了贞儿。
将事先准备好的瓜果奉上,我剥了葡萄放在他的嘴里,却见他眉头紧锁,“好酸啊。”“酸吗?臣妾刚刚尝了不酸啊。”说着我也拨了一个吃了。“不酸啊。”“哦?”他又拿了一个含在嘴里,“怎么朕吃的净是酸的,不信你尝尝。”说着就要靠过来。“陛下,陛下越发不规矩了。”我挡住他,羞得低了头。众宫人都掩面而笑。“哈哈。”他开怀的大笑起来,“唉唉。”他突然皱鼻咧嘴,似有不适。“陛下怎么了?”他只盯着我的发髻,轻轻一笑,顺手抽下我的玉簪挠起后脑来。众人依旧低头浅笑。原来是头痒啊,亏他想的起来。我不禁也笑了。“不是说想去上林苑吗,走吧,朕陪你走走。”我俏言娇语道:“臣妾没有耽误陛下政事吧。”他伸手爱宠地捏了捏我的脸颊,“已经耽误了啊。”“啊?”我有些难为情,小声嘀咕着,“那你还不是来了。”“哈哈。”他开怀的笑着,清朗的声音如丝竹绕耳。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逗人,然后得意的笑。我出神的想着,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俯身将脸贴上我的脸,腻语道:“没你重要。走吧。”
春花扰扰引出夏花绚烂。上林苑郁郁葱葱,翠色怡人。满园的千娇百媚描画出这半夏里的如美画卷。不论春夏,上林苑总是风光无限。热烈似火的石榴花明焰映红、清凉如水的娇芙蓉素洁生雅。忧忧萱草似少女淡梳妆、娆娆凤仙若俏妇着丽裳。层层叠叠的蔷薇簇簇依偎,繁繁密密的紫薇朵朵成团。《郑风》中有诗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说的正是灿烂艳丽的木槿宛如女子的娇容。只可惜朝荣暮落,美得忧伤。就像那些抓不住的年华惘惘。各色鲜花,千姿百态。真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陛下的上林苑果然美不胜收。”“你呀,就应该常出来走走,美景不待人呐。”他双手背后,望着我,似有深意地感慨着。我点点头:“若是值春,必更繁花乱眼。”知我意有所指,他轻笑,“乱眼未必入眼。”我浅笑不语。但见一片白花开的正旺。一株上有十几朵小花。串串花序从叶中抽出,细长的花筒顶端捧出六瓣小花,沁出淡黄色细蕊花心。碧叶莹润衬以花白如玉。清香冉冉,娇莹微微。袅袅薰风,摇曳生姿。自在馨逸,别出雅致。见我看的出神,他摘下一朵递与我:“繁花乱眼,我只看这一朵。此花清雅出尘,很合夫人。”他又朝着随行人员问道:“你们看这花像不像夫人头上的玉簪?”众人齐齐附和。他龙颜大悦:“此花改名玉簪吧。”“玉簪花?确实挺像簪子的。好听。”我赞同道。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皆揖礼:“陛下圣明。”他亦喜上眉梢。“前面有亭廊,我们去休息下。”
游廊上绕满了绿藤,罩在一片浓荫之下,显得格外清凉惬意。穿过游廊,映入眼帘的是紫藤萝花架。那蝶形的纤巧紫花朵朵相依,串串紧偎,悬于绿叶藤蔓间,倾垂而下。紫穂成片,繁花满眼,迎风轻轻摇曳,散发着醉人的幽香。紫藤枝叶细长,根却坚实有力,曲伸蜿蜒,勾缠盘连于花架上,带着浓情蜜意,难舍难分。我回眸偏头看他,“我为藤来君作架,交叠缠绕无我他。”他微微笑着,走过来从背后环拥住我,俯首对我耳语道:“更生绕藤花。”抬眼正撇见他嘴角那醉人的弧度,我闭上了眼睛,带着浅浅笑,享受着这份温馨。
绕过花架就是凉亭了,我们在凉亭中坐了下来。被他宠溺地揽在肩头,我微微倾了倾身,“陛下不觉得热吗?”他反倒揽得更紧,“热吗?朕一点也不觉得。”又轻轻地将我推起,“难道你热了?”我望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霸道地将我一把扯到怀中,“忍着!”倚在他的胸前,出神的望着手中素雅的玉簪花,“陛下在遇到玉簪花之前,最入眼的可是春风里妖娆的杜鹃?”听闻一些老宫人说,待王夫人仙逝后,近十年来他再无如此幸宠过其他妃嫔。我想王夫人就是他心头的那颗红杜鹃吧。他顿了下,没有回答。然后我听到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开了口,“不是。”我的心也顿了一下,不是?“那是一株秋兰,在秋风正浓时,静静盛开,暗香盈盈的秋兰。”他像在追忆着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秋兰?静默幽雅的秋兰,应该是温柔端庄的皇后吧。“是皇后娘娘?”我问。“不是。”那是?“是王夫人?”“不是。”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好似那是他心底不能触及的软肉。说不得,碰不得,忘不掉,去不了。秋兰?难道会是我吗?秋风正浓?可不是在秋天相遇嘛,又想起竹宣殿的那两盆秋兰,往事如潮水般袭卷而来。“那那株秋兰和这朵玉簪比呢?”我痴痴地问。话一出口也觉得问得好傻,这是拿自己的现在和从前比吗,可是我又真的很想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他放开了我,看着此刻面容冷峻,神色清寒的他,我不自觉地害怕,难道我说错了话,我是不能和那株秋兰相提并论的?还是我触及了他的伤处,惹怒了他。我紧张起来,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自觉的在躲闪。他捧起了我的脸,极其认真的凝视着我的双眸,“听着,在朕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她相比。”就像一股忧伤淌过了我的心房,或者他也能看出我黯淡双眸里的失落和心伤。难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我拿开了他的手,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地把那要流出来的泪收回去。他复又将我的脸捧了过去,吻了吻我的额头,摩挲着我的脸颊,“那株秋兰朕没爱护好她,这朵玉簪朕要好好地养她,朕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我没有听错,他这次的声音是真的颤抖,这一刻,我竟不知该喜该悲。只是眼角的那滴泪究竟任性地流了下来。他用温暖的手掌拭去了我的泪,“朕喜欢看你笑。”我回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捧在他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