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兄弟是中山人,出身声乐世家。来长安投靠亲戚。后来因事翻了脸,因此搬离了他们,自落门户。他们问及我的身世,我告诉说自己出身商家大户。患了病,家里人以为是疫病。因是庶出,夫人容不下我。他们听罢,双双叹息。
哥哥李广利是一个老实能干的人,每天都出去做工。弟弟李延年就在家照顾我。洗衣做饭、熬药端汤。心细如针、无微不至。他精通音律,擅长歌舞。笙、箫、埙、竽、琴、瑟、筝,不在话下。还常常演奏自己创作的曲子给我听。听他演奏,你就能被他带到曲调的情绪中,或喜或悲,让听者动容。看他起舞,如痴如醉,你也忍不住想与之共舞,抛却世间种种,去追寻那份安愉自如。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李氏兄弟整日愁眉苦脸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典当的钱,请医抓药也花的差不多了。我也渐渐好转,恢复了气力。是时候离开了。
寻得一日李延年去集市买过冬的衣物,我趁机离开了李家。寒风袭来,我衣裳单薄,冷不禁一个寒颤。抬眼望去,满眼萧瑟。冬天了,宫外的冬天好冷啊。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任凛冽的寒风刺透我的肌骨,再侵袭我本就无力反抗的内心。我抱着肩,心紧缩着。江都有多远呢,我又能走到哪一步,我会在哪一步倒下,又会在哪里长眠。我不知道。我挨不到江都的。想到死,我突然觉得没那么可怕,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怜的是,死则死矣,还要暴尸荒野,无法入土为安。不觉走到了河边,河水已经结冰。对,与其葬身野外倒不如投了水干净。河入江,江入海。这身残躯也算“圆满”,倒也罢了。我俯身捡一块石子向湖面掷去,冰面没有任何变化。看来冰结的很厚了。若我奋力一跳呢,可要是冰面不破,岂不白白弄疼了自己。我四下环视,天,阴重灰霾。地,万象冰封。难道我连选择自己的死都不能够吗。沿着曲折小路前行,前面就通向了一座小山丘。我的手脚早已冻僵,走在蜿蜒山路,也感觉不到山石硌脚。似无多时就到了山顶。站在山顶,望向远处的农田屋舍、草木沟渠。终究是你的大好河山,与我无关。能在你的山河中死去,也算是死在你的怀抱中了。有缘无分,天意难违。此后诀别,无言永固。闭上眼睛,心里一疼。突然听得一声:“不要!”登时吓了一跳,冷不丁脚下一滑,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再醒来,自己仍在李家。李延年惊喜道:“姑娘醒了。”我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疼,忍不住掀开被子看。“姑娘别动!你掉落山脚,身上多处外伤。刚敷了药,所幸没伤到骨头。”我惊的坐起身来:“敷药?”李延年脸上一红:“是,是隔壁的王婶帮姑娘敷的。姑娘你何必想不开呢,难道是在下照顾不周,让姑娘委屈了吗?”我摇摇头,淡然道:“公子待我极好,实在是昭瑄难承此恩。”“姑娘何苦说这样的话,延年岂不白白救了姑娘!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延年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下去,我见他为我如此动容,心中一阵感动。转而含泪笑道:“公子真是好心肠,我只是闲来无事上山走走,一时失足,并非想不开。只是,你们待我再好,我总还是要回家的。”“回家?你爹爹要是真的向你,又怎么会任你大娘将你扔到郊外?”他突然言语犀利起来,我怔然的望向他。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眼含柔情、和声悦色道:“只要,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只要姑娘不嫌弃,延年愿意一辈子照顾你!”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惊怔无语。“我……”“姑娘别说了,我知道姑娘一心不想拖累我们。只要姑娘能安心养病,我早上可以去集市卖些小玩意儿,傍晚可以上山砍柴。等姑娘大好了,我还可以去做教书先生呢。一来可以照顾姑娘,二来不耽误姑娘养病,还能补贴家用。但如果姑娘一意孤行,那延年只能寸步不离了。”他兴致勃勃地讲着,仿佛这些已经变成了现实。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竟有这么多本事。可是,你哥哥……”话音未落,那李广利便进屋接道:“我什么话也没有。延年都跟我说了,你就是弟妹了,便是一家人了。哥哥我就盼着弟妹好起来。呵呵,你们说话。”便笑着出去了。我不明所以地瞪着李延年,“你都跟你哥哥说什么了?”他微微蹙眉,言语诚恳:“姑娘莫怪,延年并非有意诋毁姑娘声誉。之所以跟哥哥这样说,是想姑娘安心养病无后顾之忧,大哥那边也无异议。姑娘放心,我跟哥哥说等姑娘身子复原再准备婚事,我仍和大哥一起住。到时候要是姑娘还是执意要走,延年不会拦你。”他讲的诚恳之至,处处为我设想。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我落魄至此,身无分文,容貌损坏,病痛缠身。别人弃之不及,他却如此真心待我,湿了眼眶,我还能说什么呢。“公子这么好的条件,这番心思不值得。且昭瑄亦不知何年何月,只会拖累公子、耽误公子,这实非昭瑄所愿。”“姑娘不必说了,这本就与姑娘无关。我心甘情愿,不图所报。”我叹息,凝眉望他,心中自是忧伤,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结果,又何苦让伤害再深一些呢。我终是要辜负他的。若是真到了那步田地再说,就太没道义了。利用他们的善良朴实,践踏了他的一片真心,叫他们如何让看我,也实在非我所为。“公子,实不相瞒,我已心有所属。终究是要离开的。如此将昭瑄置于何地呢。”他微微一愣,目光移开了我,仰首叹道:“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若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生有何欢呢?”我顺势拉着他的手臂,“我知道公子是好人。我的外祖和母舅都在江都。若公子能将我送回江都,外祖一定会重金酬谢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他说出这话,我能看出他眼中的失落和忧伤。可我没有办法,拒绝用任何一种方式表达,都是伤人的。我真的好想回去,除了自己的家我能去哪,我也哪都不想呆。可凭我一己之力,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一脸希望的我对着一脸失望的他。我满眼哀求地望着他,他只是忧伤的看着我,没有说话。好似在纠结,在挣扎。良久,缓缓开了口:“等姑娘好些了,再说吧。”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一紧,趁势哀求道:“求求你,帮帮我。”他轻轻拂落了我的手,转向一边没有看我,“姑娘休息吧,延年不扰你了。”我知道他红了眼睛。我也知道我在强人所难。可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我含泪叹息。痴心错付、难遂所愿,生又何欢呢。
我就这样又“赖”在了李家,李广利终于没有再愁容满面,见面总是一团和气。我的外伤也渐渐愈合,索性宽了心,想着能早日养好病。李延年还是一如从前,并没有因我的拒绝而慢待我。这让我感动,让我佩服,更让我害怕。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真心有多深,心量有多大,都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也真的将所想变成了现实。每日去集市卖些家用编织品,还常常带回些珠花、手镯之类的饰品给我。他们外出,我就洗洗衣物,浇浇菜园,做些家务。从未下厨的我也尝试着做些小菜,他们回来就有热汤热饭,倒也其乐融融。李延年见我行动自如,精神大好,也喜上眉梢。每次都抢吃抢喝,放佛是极品佳肴一般。这样亲和的画面就会让我想起娘,想起家。似乎和他们这样的日子就没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