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过自幽谷一路追着那白衣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来到这破旧的古刹中,却见偌大的古刹之中竟无一人,参天古木撑破围墙,森森枝头伸出墙外。倒与他和冷潇漓相遇的那荒野破庙有几分相似,不过都已无人,地上野草丛生,密密麻麻看不清人走过的痕迹,看来的确荒废很久了。他正寻思着那白衣人跑到哪里了。一路算来,他与那人相差不过几丈的距离,看来落不了多远。只是在离古刹不远的几棵冠盖如云的松柏处突然没了那人行踪,他笃定那人就在这附近。
小心进入古刹大殿,坍圮的木柱上有些刮凿的痕迹,看来也有些年头了,这古刹在幽深的树林内,虽然荒野,但也是一个好的隐蔽处,木柱后歪七斜八地倒着几块木板,其中一块是大殿的门。欧阳过抬头一看,那门额上“宝雄大殿”的匾额还在,只是附满了蛛网和灰尘。门联上挂着的两幅对子已经被吹得七零八落,只看得清几个字,上联是:……有缘人……水……山朝圣境;下联则只剩下“无量佛”三个字,欧阳过并非是个读书人,自小认得的几个字也都是村里夫子讲课时偷听来的,自然不会懂得这些对联中的意思,只是见到“有缘人”三个字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忖道:“我这算有缘人吗?”他走入宝殿,对着那布满灰尘,仍旧慈眉颜笑的大佛道:“欧阳过误入贵宝地,就算不是‘有缘人’,也算是‘有人缘’,你若能叫凌大哥出来,我定常来供奉……”他口里不停呢喃,看了一眼那佛像,突然脑袋一闪,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灰尘多了,会不会塞住你的耳朵,我来给你擦一下!”他倒不是说什么玩笑的话,当即便要起身往那佛像上爬。却突然身子一僵,不知是谁从背后点了他的穴。
欧阳过心中暗道:“大佛这么灵验?”说着朝身后大叫:“凌大哥,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是如此待我的?”
他身后的白衣男子无奈笑道:“我是怕你对佛祖不敬,顺便提醒你,像你这般放松戒备,倘若遇到的不是我,你小命休矣!”说着便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
欧阳过松松筋骨转身环臂朝那白衣男子道:“自然确定是凌大哥了,所以才……!”
那白衣男子看了欧阳过一眼,道:“多年未见,你的武功大有长进,看来是有奇遇了!”
欧阳过道“也不知算不算奇遇!”当下将自己当年如何被西漠四怪逼下幽冥水涧,又如何认了水仙子、幽冥老人做了义母、义父等情悉数说与白衣男子听。白衣男子初时只是惊诧,直至欧阳过讲起在石室中找到生母萧容及萧容已故之事时,白衣男子脸上神色大变。
欧阳过见此疑惑不已,连唤几声“凌大哥”,才见他有反应。欧阳过心疑问了几句,白衣男子却是摆手不答,只是看着欧阳过道:“世事难料,没想到……”
欧阳过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没想到什么?”白衣男子摇头不语。欧阳过半信半疑,啧声道:“你跟师父一个样,什么事都不说!”
白衣男子听他提起“师父”,问道:“你师父就是冷潇漓?”欧阳过这才想起刚才还没讲到自己拜冷潇漓为师的事,点点头,又讲起自己怎样遇到冷潇漓及如何拜她为师的事,只是他好强要面子,对开始拜师被拒绝的事只字未提。待讲完时,见白衣男子沉思不语,忽然想起自己追踪而来的目的了,“你怎么会在幽谷?我师父为什么要抓你?”
白衣男子看着欧阳过半响,欧阳过见他大有要讲故事的样子,吸了口气,便屏息聆听,哪知那白衣男子竟摇摇头突然住口不言。欧阳过眉头一皱,满嘴幽怨:“凌大哥这是存心来消遣小弟的!”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满脸嗔怪的欧阳过,道:“并非所有事都能说出来的,有时候,一些事,埋在心里,比说出来要好!”
“非也!!”欧阳过满脸的不同意,“有了问题就要解决,说出来或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记得夫子说过,‘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倘若是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不用压在心底,自然顺畅了,倘若是开心的事,说出来可以一起开心……”他看了看白衣男子的样子,瘪嘴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来吧……说出来,兴许小弟还能帮你想想办法解决!”
欧阳过说着神气地拍着胸脯,大有自己也能给人消灾解难的气势。哪知白衣男子还是不买账,摇头道:“这事与你无关!”
欧阳过眉头一皱,就较上劲儿了,拦住白衣男子道:“不行不行,与我师父有关的事,怎能说跟我没关系?”
白衣男子见他不依不饶,只好叹气道:“你真想知道?”欧阳过点头。
白衣男子凝神半响,在古刹中寻了一处坐下:“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哪里相识的吗?”欧阳过嘿嘿一笑,心想:我欧阳过别的不行,记性倒是可以。于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记得,四年前,我们在扬州凌家旧宅碰到的,当时,我与小石头惹上赖泼皮,被他毒打,是你救下了我们!”
“是的,凌家旧宅,”欧阳过见白衣男子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像是无奈,又像是苦笑,只见他点头道:“那原本是我家!”
欧阳过神色一变惊道:“你家?你是凌家堡的人?”
白衣男子不置可否只是道:“当年的凌家堡是江湖武林的圣地,最后却湮灭在一场大火之中!而我原本是凌家堡的少主人,可是,那一场大火却将一切改变。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大火中烟消云散,曾有的无上虚荣瞬息间变成一个可怕笑话!”
这白衣男子正是凌浩的儿子凌天祈。欧阳过只知道他叫凌天祈,却不知他竟与那废宅的主人有莫大的关系,但转而一想,应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当年凌天祈曾托欧阳过在废宅后面的荒山上替凌家堡的主人立了衣冠冢,“凌家堡堡主凌浩之墓”,既是有意立下衣冠冢,那自是与凌家有关的人了。欧阳过也怀疑过凌天祈与凌家堡的关系,但当时凌天祈没有让欧阳过在墓碑上刻落款,他也没再多问。此时一想,顿觉自己当时是太糊涂了,凌天祈既知凌家堡,又有意为凌浩立坟墓,碑文上为什么不写落款?据欧阳过所知,那墓一直都有人祭拜,是他吗?
凌天祈如今说自己是凌家堡少主人,也就是凌浩的儿子,这样的关系,更让欧阳过对他的所为不解。欧阳过看了看凌天祈,他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痛苦之色,只是有说不出的黯然。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亲人在面前被大火吞噬,那种绝望,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欧阳过想起自己刚与母亲相认就要面临母亲去世的绝境,那种痛苦让人窒息,那一刻他几乎要与母亲同去……这时,他反到十分理解凌天祈心中的痛苦,或许,他当时在想,与其活下来承受痛苦,不如让他一同随家人一起随大火湮灭。其实,有时候,活下比死去更痛苦。
“后来呢?”欧阳过见凌天祁的神色小心问道,其实他是想问凌天祁是怎么从大火中逃脱的。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大火发生后,江湖上对此事都缄口不言,欧阳过是后来才来扬州的,那时小石头他们已经在废宅里住过一段时间了,他所知道的一些也都是听小石头他们几个瞎嚼的,说是住人家的房子总要先知道主人的来历,并表现出绝对的敬意,否则容易招阴魂纠缠,毕竟那里曾经死过百余人。欧阳过此时想想,心中还有些发虚,感觉背后凉丝丝的,心想:当时住着的时候怎么就没感觉到。他不自觉地朝那佛像看了一眼。
凌天祁也没理欧阳过那些奇怪的表情神色,默了许久才道:“后来……我被人救下……”
“被人救下?”
“……”
“被谁救了?”
凌天祁神色复杂地看着欧阳过意味深长道:“你娘……”
“李凉?”欧阳过眉毛一皱,心想“李凉是谁?”但随即反应过来,惊道:“我娘?!”他看着凌天祁,直到确定自己没听错时才缩了缩身子道:“我娘救了你,你救了她儿子!这……关系怎么这么复杂?”他在嘴里碎碎念起来,心里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着定是当日萧容救了凌天祁,又教会了他武功,所以在听到萧容的死讯时,他才会有方才的反应,可是想着想着,欧阳过突然有些发懵了,忖道:“凌大哥的身世固然可叹,可这些与师父要抓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连疑惑地神情都没换便转向凌天祁,道:“这与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凌天祁没有回答,欧阳过看着他,突然一怔,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以致于只稍稍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身体就有些发颤。他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道:“难道,那场火与我师父有关?”他不敢直接说那场火是冷潇漓放的,也不敢直接说凌家堡的人是冷潇漓杀的,只是很模糊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凌天祁能一口否定,或者摇头不语。但是,此时的凌天祁却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没否定也没确定,就那样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一丝诡异。
欧阳过他知道凌天祁的性格,倘若这件事与冷潇漓没有任何关系,他绝对会出口否决,不会冤枉任何人,可他却没有否认,这至少说明,他认为这件事与冷潇漓有关。他颓然一跌,失声道:“不可能!”
十年前,冷潇漓才多大?凌家堡是当时武林圣地,随便挑一个出来能让他欧阳过死上百次,冷潇漓当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个能耐?况且,她为什么要杀凌家堡的人?
欧阳过心里已经急了,找了无数个理由来否决自己的猜测,可是,当他想起冷潇漓对付西漠四怪时的狠厉以及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时,他开始无措了,忖道:“师父的武功那么高,说不定十年前也是如此,杀凌家堡的人对我欧阳过来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可对师父来说,可能就易如反掌了!”
“难道让凌家堡灭门的人,真的是师父?”